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样品宠儿】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八分爱老公》(生财婚姻之三)作者:千寻 出版日期:2010年1月22日    【内容简介】 小时候爸爸不要她,她被亲生母亲送到育幼院后, 闪闪就不再相信亲情可贵、血缘切不断这种鬼话, 但自从被这个温暖、散发出令人安心气息的大叔收留后, 她对家庭的渴望日渐加深,甚至深深迷恋上他, 不只想做他的女友,更想变成他老婆,与他共组家庭, 但眼前却面临了三大难题:一、大叔的儿子异想天开想追她; 二、大叔有个美丽温婉的青梅竹马老往他的家里跑; 三、最惨的是,大叔以为她未满十七,根本将她当做小妹妹! 在她还没说出自己早已满二十二,已经过了上学的年纪时, 却先被大叔抓到她“逃课”,在市场上吆喝着卖瘦身裤…… 这下不只形象全毁,还踩到他“不准说谎”的地雷! 唉,亏她的行销技巧No.1,卖什么都难不了她, 可现下她要如何将自己行销出去,让大叔将她娶回家?         楔子   刚下了一场雨的山区,泥土潮湿,昂首青草绿得呛人。   远方一幢不算大的灰色建筑物矗立,建筑物旁边有一大片结实累累的桑树,尚未熟透的红色果实间,夹杂着些许黑色浆果。   从桑树下穿过,滴滴答答从叶间滑落的雨水,不禁湿了身上的白色衣裳。   今天和阅阅、问问及弄弄聚在一块儿,是因为照顾她们长大的育幼院院长去世了,她们在村人的协助下为院长办了个简单的丧礼。   宋予闪背靠着树干,看着这里一草一木,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里就要变成别人的吗?她痛恨分离!   如果每个人的分离有固定配额,是不是用完之后,就不会再碰见哀愁?她真的讨厌分离,她希望永远和大家在一起,希望这里永远是她们的娘家。   但当年这块土地的地主在契约书上注明,土地只无条件借给宋院长本人,现在宋院长去世了,地主将收回土地,收回家园。   而她们几个想买下土地,把育幼院的弟弟妹妹一个个接回,但买土地最重要的是钱吶,三个二十初头的女孩,加上一个十二岁的弄弄,她们要到哪里弄钱才能完成梦想?不知道,但她们的选项里只有“尽力完成”、“拚命完成”、“想尽办法完成”三样,没有“放弃”这个答案。   钱?除了宋予屏之外,所有离开、未离开育幼院的,都是穷光蛋,包括在场的四颗“蛋”……   咦?宋予屏!她转头,对上问问、阅阅的眼光,笑容同时浮上。看来她们想到同一个人、同一件事。   宋予屏离开育幼院之后,被星探相中、一脱成名,慢慢跃上大屏幕,成为港台明星,去年她嫁入豪门,今年生下小孩,终于获得夫家的接纳。   但也不知道她哪根筋不对,有铁母鸡之称的她,突然寄邀请函,邀请院童们去吃满月酒。而这……呵呵,不就是一个相当、相当、相当好的机会?   于是,四人开始计划了起来……   此际,正在和餐厅经理做最后菜单确认的宋予屏,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右眼皮狠狠抖了十来下,一股不安隐隐升起。她看看左右,找不出什么不对劲,连忙打开名牌包,从里面找到一串佛珠,戴在手腕上。   “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观音菩萨来显灵,好的来、坏的去,信女宋予屏诚心诚意……”   拜媒体采访之赐,在宋予屏生子的满月酒会上,她们顺利地从铁母鸡身上拔出了五百万的爱心损款——   “谢谢予屏姊姊!”闪闪一行四人异口同声。   喀擦!镁光灯耀眼的光芒一闪,留下五张美丽的年轻脸庞。   席后,四个把自己吃撑、吃胀的女生挤到厕所边,吱吱喳喳笑不停。   “太好了,我们再存一千多万就可以买地。”二专毕业在补习班当差的闪闪在心底盘算。等工作存下一笔钱之后,就搞自己的事业,当老板赚得又多又快,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钱凑齐。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大她两个月,同为二十二岁的大学美女问问说。   “妳们这么有心,哪有什么事可以为难。”   男声插入,她们同时转头,看到一个帅到破表的男人。   同时间,三个女人加上一个小女孩,心跳加速、血压上扬,自律神经遭到严重破坏,如果看到钱会流口水是本能反射,那看到帅哥会想和他上床,那也是本能反射的一种。   他绝对是那种让女人乐意在他面前躺平的爆表帅哥。   “他一定是Gay。”弄弄小声说,她是第一个让理智归位的,全赢在荷尔蒙尚未分泌。   “妳怎么知道?”闪闪在她耳畔悄声问。   “正常的男人不会长得这么帅。”小女生讲得好像自己经验老到。   无视于当事人就站在面前,两人讨论越来越大声,还开起赌盘来了。   “闭嘴,他是我学长。”问问再也听不下去地出言阻止。   “妳们好,我叫做关历方,问问可以借给我一下吗?”   话才说完,没有等人家点头,他就直接带人离开了。   “没礼貌,他没请示过我们,就把问问带走。”年纪二十三岁的阅阅看完帅哥回神,不满意的道。   “请示,要不要掷筊?”宋予弄冷笑。   “那他至少要跟我订购十瓶桑椹酱啊。”反正她就是不爽。   而解决不爽最好的方法是——摊开宋予屏给的支票,重新再算一次,一个零、两个零,她默数着个、十、百、千、万……   这时,一个和闪闪差不多高的十几岁男生从厕所里面走出来,他眼光淡淡扫过弄弄,没说话、纯粹挑衅,是那种让人很光火的目光。   知道吗?育幼院小孩对鄙视眼光有着高浓度敏感,再加上她弄弄可不是那种有委屈往肚里吞的女生,被人家挑衅,怎么可能不挑回来。   她向右跨一步,挡在男生面前,用手背拍拍对方的胸口。   “解释!”弄弄昂首挺胸,说话的口吻像女侠。   “解释什么?”他就是看不惯她刚才在媒体前的做作演戏法,受不了她的假天真,明明是狐狸还装白兔,恶心!   闪闪在一旁看着这气氛不对劲的两个人。弄弄屌,这个男生比她更屌,他仰高下巴,用眼角余光扫人,如果弄弄的强项是讽刺,那么他的绝招就是用眼光让人发飙。   “你的眼光。”弄弄指明道。   男生轻嗤。“我为什么要?”   弄弄不愧是育幼院里杀手级的人物,她二话不说,抓住了男生的衣襟就命令,“走,带我去见你的家长。”   看到傻眼的闪闪,瞄瞄一旁陶醉在支票里面无法自拔的阅阅,再看看像母鸡抓小鸡,拖着人走的弄弄,忍不住叹气。她决定先解决小的,再回来找大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决定竟让她意外碰上一见钟情的好男人。   第一章   “妈呀,热死人了啦——”   闪闪被热到从床上弹起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两手抓着枕头不放。   室内的温度超过三十七度,冷气在她搬进来之前就坏了,摆在冷气孔,纯粹是装饰用,一把老旧的电风扇喀喀喀闹个不停,它垂着头,无力地转动风扇叶。   好闷,这是个不干不脆的天气,乌云遮住整个天空却不下雨,要嘛就下大雨让人争个凉快,要嘛就出大太阳,让人汗水流得淋漓舒畅,偏偏什么都不,就这样闷着。烦!   闪闪从床底下的红色塑料盆里捞出一条湿漉漉的毛巾,也不拧干,直接往脸上贴,那些半温的水暂时纾解她的暑气,她躺回床上,深深吐气。   连睡个午觉也作被色狼吻上手背的这种烂梦,气得她火山爆发,佛也发火!热到不行地醒来,肯定是她脆弱幼小的心灵被刘义守给严重惊吓,一时无法弭平。   她的上一个工作是在补习班当导师兼柜台,除了收考卷、改考卷、点名维持秩序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招生。别的不敢讲,在招生这方面,她说自己是补教界的第二名,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她手段圆融、身段够低,有本事把每个学生都夸成天才,至于成绩不理想,问题自然是缺乏良好的教育,怎么样解决这种后天不足的问题?简单,直接送到××补习班,就是最正确的答案。   她最高的纪录是一天招进七十三个试听学生,至于留不留得住,就得看老师和主任的功力喽。   虽然她的工作这么如鱼得水,如今仍住在这种烂房子,只能说——   第一点,她是育幼院的小孩,长大后为回馈院方,她抠省自己,把存下的每分钱全寄回去。第二,最近育幼院院长去世,地主有意卖土地,对她们来说,育幼院是娘家,怎么可以乱卖,所以她必须寄更多钱回去。   唉,她不是生性抠门,而是为了美好未来尽力节省吶。   看,现在都五点钟了,她这补教界的No.1还窝在家里,没去为台湾经济拚命,那是因为她、她……呜,她被班主任刘守义给性骚扰了啦!   也不想想,要是没有她,补习班要到哪里找这么多学生?可是他们很烂ㄋㄟ,她一状告上大老板那里,结果没想到刘守义竟是大老板的弟弟,胳臂肘往里弯,班主任没事,继续留在补习班里骚扰其它女职员,而她,这个补教界闪闪发亮的No.1,居然、居然被Fire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金鱼对上大白鲨……所有结果都一样,金鱼被吞、鱼肉被切、刍狗被啃,通通死路一条,失业的她也代表失去她No.1的光环了。   碰碰碰,门被撞得震天价响,心一慌,她整个人从床上摔下来。   “宋予闪,我知道妳在家,马上给我开门!”   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她拚命给自己催眠,也给门外的房东催眠。   “宋予闪,妳上个月的房租到底什么时候才要交?出来!妳给我出来!”   都怪她,把钱算得太紧,以为薪水一领就有钱缴房租,谁知恶狼当道,小女子遭殃。   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她继续催眠,希望房东先生直接在外面睡到天荒地老永不悔。   “宋予闪,我把丑话放在前面,不管怎样,我今天都要收到房租,不然……嘻嘻嘻……”他笑得很淫邪。   不然要她用青春美丽的胴体去交换吗?不要,她是冰清玉洁的青春美少女,怎么可以……   呜……就算真的要换,也不可以只换几个月的房租啊,至少要换东区高级四十坪店面一户,可以让她做生意赚钱赚到手软,就算不做生意,租给人家去赚,她也能吃房租吃到肚子长满肥油脂。   人家都嘛说,女人的第一次很了不起,光是看在她辛苦维持二十二年的份上,四十坪店面公寓是最底价……   当她还在替自己青春美丽的胴体换算价钱同时,一阵钥匙碰撞声出现,然后,一张超大的大饼脸,出现在她眼前十公分处。   “宋予闪,钱!”   他黑黑粗粗的猪蹄……不,是掌心,晾在她眼前,接在黑掌心后面的猪腿……不,是肥厚结实粗壮、能一拳把她砸成排骨酥的手臂。   “我、我……我们家很有钱的,给我两天时间,我回去跟我爸拿钱,马上就给您送去。”   “妳家很有钱?”房东瞇紧眼睛,冷笑两声。   “是啊、是啊,我爸是开电影公司的,旗下出名的明星影星不知道有多少,我是和家里呕气,不肯回去,如果我肯跟他低头……喂,我是小公主耶!”刚刚她不是才在梦里修理过不少人?   “公主?”房东再向前一步,闪闪退退退,退到墙边,背脊贴上凉凉的墙面。   他粗重的鼻息喷在她脸上,要不是他脸上和暴龙有着同一号表情,她会误以为他对自己……那种、那种“火”正炽烈……   “是、是啊!”她越笑越心虚。   “宋予闪,妳打算要唬我多久?”他从臀部的口袋抽出一份报纸,地打在她的额头上。   厚,痛、痛痛……她揉揉发红的额头,无辜委屈地看向房东。没有人这样对待公主的啦。   闪闪把报纸接过来,只一眼,她整个人大消气。   那是娱乐版,上面登着她、阅阅、问问和弄弄在予屏满月酒里的照片和消息,媒体爱死这种温馨感人的画面。   “怎样?”房东磨了磨牙,那是暴龙吃人前的预备动作。   “怎样?哦,照片拍得不错。”装死中……   “要不要再说一次,妳是小公主还是小孤女?”   “有差吗?都三个字耶。”继续装死中……   “要不要我陪妳回家找爸爸要房租?”他的话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像挤牙膏那样挤出来的。   “不、不必了,我已经年满十八,独立了。”她笑得谄媚。   “哦,独立啦?”   她猛点头。   “不当小公主啦?”   她猛摇头。   “那么房租呢?”他再度向她伸出猪蹄。   “不然,你给我几天,我先去跟老板预支薪水,我的工作能力很强,我们老板很倚重……”   “妳被老板辞掉了不是?”他在笑,脸上的猪头肉抖啊抖啊,抖不停。   “我……”她提起气,然后泄气。他连这个都知道,她还能说什么?“我无话可说。”   “很好,懂得适时闭嘴是好事。来,我给妳两条路选,第一,三十分钟之内,消失在我面前,我可以不追究妳多住的三十七天十六个小时二十八分零三秒。”他说。   “嗯,那我可以听听第二个选择吗?”   “可以。”   “房东先生,您做人真好,难怪您妻贤子孝、儿孙满堂,难怪我老是在外面看到很多美女对您心生觊觎,因为您实在太仁慈、太善良、太好心……”   她不吹捧还好,她一捧完,他立刻变脸,暴龙再次出现于生物圈。“我、是、Gay。”   闪闪倒抽气。是哪个混蛋骗人啊?说什么Gay都长得很帅,假的假的假的!   “嗯,亲爱的房东先生,我很想听听您的第二个建议。”她连忙转移话题。   “第二,妳现在、马上、立刻消失在我面前,至于妳的东西,我会不辞辛劳,花钱雇人把它们丢出去。”   “呃、呃……我想……我已经欠房东先生太多人情,不好意思再让房东先生破费,我、我会在三十分钟之内消失,不过,可不可以请您通融……”   他没有回答她可不可以,只是嘴里轻轻吐出字句。“恭喜,妳还剩下二十九分四十七秒,四十五秒、四十三……”   “知道了、知道了啦!”她像火烧屁股般跳起来,把所有东西都往包包里塞。   轰!今日第一声雷,在闪闪背着微薄行李走入骑楼时,豪迈轰出,紧接着,闪电、雷雨交加。   该死,积了十几个小时的雨水,竟然选在此刻落下。   闪闪无奈地看向天空。连老天爷都落井下石,她还能说什么?   她忘记带伞了,雨伞摆在柜子最上层,她的伞架有三处骨折,握把处已经失去原有颜色,伞面上印的粉红色圆形物,已经分不清是草莓还是蝴蝶。   伞仍然可以撑开,但只能开出三分之二圆,平常下小雨时还能勉强挡水,但像现在这种雨量的话就……不管,东西不可以浪费,这是孔子说的话、孟子给他做传承、荀子也点头同意的大道理,为了古圣贤,她必须把伞要回来。   闪闪转回去按房东的门铃,声音又甜又婉转巴结,她软软告诉房东,自己的需求,请他再开一次门。   面对她的“需求”,房东的反应是冷笑两声,卡擦,挂掉对讲机。   好可怜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低头?她低头了,发现自己顺手把那张戳破公主谎言的报纸给带下楼,打开报纸,照片湿了三分,照片上的她们真嚣张……咦?那个十三、四岁的小男生也被拍进去了?   她记得小男生的眼神让弄弄很不爽,拉了他的耳朵去找人家家长。   为怕事态扩大,她赶紧跟在弄弄身后,然而,在看到人家的老爸时,嘶……她触电了,两百二十伏特的电流瞬间通过全身,酥麻、美妙的感受充斥着她每个毛细孔。   天雷勾动地火,火焰瞬间燃烧整个宇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可口的男人?他比花美男还花,比贺军翔还贺……呃,当时她看到人家老爸就是这个样子,荷尔蒙和脑浆乱成一团,嘴巴里说的话和脑袋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明明想要气质高雅地向对方微点头,抱歉道:“请别介意,只是孩子间闹脾气。”可是嘴巴却滔滔不绝说:“对不起,我们家弄弄有先天性情绪控制不良症,随便一个小因素就会引诱她发病,绝对不是贵公子的问题,请您原谅,贵公子英武聪敏、才高八斗,一看就有乃父之风,将来必是伟大的人物……”   她一面说话、一面把弄弄拉开,可是十二岁的弄弄和她差不多大只,孔武有力的双臂一挥,就把她挥进可口大叔的怀抱里,这下子,荷尔蒙不只是乱而已,而是过量分泌多到给她溢出去。   后来弄弄发完神经之后,轮到小男生发神经。   小男生直指着她说:“只要妳以后嫁给我,我就会原谅她。”   脸丢大了,她想吸引人家的老爸,却意外勾引了儿子,老牛吃嫩草?她还怕自己牙龈不够好咧。   她本来想等可口大叔也发表发表意见,可惜,Game over!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男孩耳边说了一串话,对着她们轻浅一笑,离开。   唉,现在想这个做什么。闪闪把报纸折好收进包包里。有那个美国时间,倒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投奔阅阅、问问吗?   阅阅等着钱买地,现在一定卯起来赚钱,弄弄马上要念国中,她做补习班的,怎会不知道台湾的国中生一年要给父母烧掉多少钞票。至于问问,她连婚姻都打算外卖了,由此可知她们有多缺钱,在这种状况下,她怎么可以增加大家的负担?   一阵强风刮进大量雨水,湿透了她的衣服,害她冷得直发抖。搞屁啊,一下子热、一下子冷,是地球要爆炸了,还是老天专门欺负好女生?   呼!她搓搓冰冷的双手,一部汽车驶过溅起她脚边的水洼,她的下半截已经不是湿透可以形容,压压脚趾,水从布鞋前头挤出来,形成一个个小喷泉。   落难公主好凄惨,她在等待白马王子来相救,谁知道满街都是猪头!   闪闪在心底埋怨时,一部黑色的奔驰车像全身闪着耀眼光芒的黑马似地,由远至近,翩然停在她身前,而车窗降下的同时,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停窒……   萧书临背着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同样的路径他已经来回走了四十七,呃,不对,是四十八趟。   深呼吸,他转头看向坐在沙发里的男孩女孩,五秒钟后,深呼吸,他继续走第四十九趟。   闪闪不断舔着干涸的双唇,刚才应该多喝一点雨水的。她也在深呼吸,只是不敢喘得太明显。   终于萧书临停下脚步,双眼牢牢盯着女孩。她有张可爱的脸,眼睛又圆又亮,巴结的笑容挂在嘴边,脸颊两旁的深酒窝彷佛盛满蜂蜜,她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笑的时候就会出门招摇。她没涂上任何彩妆,白白的皮肤却贴上两坨红晕。   她看起来很小,跟海齐差不多大,连个头也难分大小。她刚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脖子上,水珠沿着额头、脸颊、下巴,滴入海齐借穿的T恤里。   由于她用来充当行李包的环保袋没啥防水功能,里面衣服全湿透,因此让她穿上海齐的衣服、海齐的裤子,至于衣服裤子里面的贴身衣物……萧书临不想研究。   他知道她是育幼院的女孩,他们在宋予屏的满月酒会上见过,海齐不知道哪根神经没拴紧,居然指着人家说:“只要妳以后嫁给我,我就会原谅她。”   真是的,不知道是社会风气太开放还是学校家庭教育出错,现在的青少年居然可以无厘头到这种程度,当时他很想挖洞把自己埋起来,假装海齐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   “老爸,你到底要不要收留她?一句话。”萧海齐给老爸下最后通牒。   带一个男孩已经够麻烦了,再多带一个小女生?他连想都不敢想。   当时不应该把车子停下来的,要不是她看起来那么可怜,她嘟着嘴仰头长叹的表情那么……那么挑人心弦……   他在想什么?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女生,怎会挑动他的心弦?不,他不是变态,也没有恋童癖。   拨开额前浏海,他帅帅地靠在名画旁边。   “你以为收留人是简单的事?”浓眉一挑,萧书临继续注视闪闪,她是个让人百看不厌的女生,虽然她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说话,虽然她很努力装乖巧,表情却精彩多变,让他越看越上瘾。   “你如果不收留她,我就和她一起离家出走。”海齐双手横胸。青少年不好惹的,身为老爸,应该有这层认知。   不要、千万不要跟她一起……闪闪在心底吶喊。她不是善心人士,何况她连自己都养不起,哪有余力养一个小毛头。所以,就算他要离家出走,也是各走各的,她绝不浪费养一只跟屁虫!她很没有义气地想着。   是啦,她是很丢脸,一个大女生被一个小子捡回家养,可是在老天不作美,把轰天雷、倾盆大雨当作庆典时,能怎么办?当然在有个帅小子对她伸出援手时,就要紧紧握住的呀。而且,这帅小子又有个养眼、会让人口水大量分泌的帅老爸……她不上车、不装可怜才是怪咖。   萧书临瞪了海齐一眼,走到闪闪对面,坐下。   “妳叫做……”看见她的嘴角垂下一颗晶莹珠子,他抿嘴窃笑。这家伙流口水了,他真有这么可口?转瞬正色道:“告诉我,妳叫什么名字?”   看,他头发卷得这么有型,一点点的棕色,衬得他出色的五官好像混血儿,而且他的身材超好,那两条手臂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那个肌肉啊,厚,真的会让人喷鼻血。   “吭?对不起,我刚刚没听清楚。”闪闪腼觍笑开,她被他的美色迷得忘记东南西北。   “妳的名字。”萧书临再说一遍。   “宋予闪,大家都叫我闪闪。”   送雨伞?有雨伞可以到处送,还能让自己淋得这么惨?   他在笑她,她一眼就看得出来,擅长察言观色是育幼院小孩另一项特色。   “我们院长取名字太懒惰,她姓宋,我们跟着她姓,每个人中间字都是给予的予,予阅、予问、予屏……我是比较衰的那个,被分配到予闪,我不是没抗议过,我建议院长,懒得取名字就取做宋一月、宋二月、宋春、宋夏、宋秋、宋春耕、宋雨水、宋秋分……这样就可以宋好几十个人了。可是院长没理我。”   抿唇,把笑意塞回肚里,换了他,他也不会理。“闪闪,妳今年几岁?”   嘶!闪闪倒抽口气。   如果实招的话……二十二岁实在不是应该被收留的年纪,何况现在的死小孩都现实的要命,尤其她们养了个弄弄,所以很清楚青少年是种多么实际的动物!如果萧海齐知道身边坐的女人这么老,恐怕不用等老爸有意见,就会先抓起她的行李包往门外丢。说不定还会抬头对雷公伯伯说:“要劈要打,悉听尊便。”   “呃,我今年十……六岁。”   她本来想说十五岁的,可是良知不准她说这种话,但十六和十五……看来,她的良知也不是太多。   海齐瞄了闪闪一眼。她有十六岁?看起来不像啊,她比较像十三岁,不过没关系,只大他两岁,他不介意娶比自己老一点点的女生。他在心底暗暗对自己说,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财富不会分解爱情,所以闪闪绝对属于萧海齐。   “妳在育幼院长大?”萧书临再问。   “对,我八岁进育幼院,大叔之前已经知道育幼院的土地要被卖掉,我们……没有地方可以住了。”她越说越可怜,只差没在眼底含上两泡泪。   “妳还在念书?”   “嗯,没有,我、我开始打工了,育幼院供不起我们念书。”千万别送她回去念高中,身分证拿出来,什么谎都会被拆。   “妳想住在这里吗?”   “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如果、如果大叔不反对的话……我很会煮饭、做家事的,我会尽快出去外面打工赚钱,赚到钱,我马上搬出去。”   十六岁能赚什么钱?援交吗?萧书临叹气。   他看着倔小子认真的表情,知道他绝对说到做到,一个搞不好,真会带闪闪离家出走,他可不希望十个月后,这对小夫妻抱着新生儿回来求他养。   “如果妳打算在这里住,就不准出去工作,必须乖乖念书。”萧书临妥协。   “念书,嗯,不过……等明年吧,我今年没去参加学测。”她支吾其词。   谎话是这样的,说出第一个,后面就会一个接一个,除非想推翻之前的谎话,否则后面这几个,不想说都不行。   不管了,先熬过这几个月再说,说不定到时候,她就找好工作搬出去了。   萧书临静静望着闪闪一阵之后,“住在这里有一些规矩要遵守。海齐,你来告诉她。”   规矩?不会吧,又不是古代,他不会想要给她点守宫砂之类的吧。   “是,老爸。”海齐拉起闪闪的手,兴匆匆说:“我们的房间在二楼,三楼一整层都是老爸的工作室,妳不可以随便上去。”   “没问题,我的好奇心很少。”她说谎,海齐才刚说完,她就想趁他们不在家时,到三楼一探究竟。   “每天用计算机上网的时间不可以超过三十分钟。”   “没问题,我对计算机半点兴趣都没有。”她说谎,前阵子她才学会网拍,正打算靠网拍赚钱。   “每天十点一定要上床,不可以熬夜。”   “没问题,我九点就睡到不省人事。”她还是说谎,每天不超过十二点,她根本阖不了眼,她有严重的失眠。   紧接着,海齐又提到几点好宝宝守则,她的回答是说谎、说谎再说谎,然后,在无数个谎言之后,她拿到萧家的居留证。   “海齐,你漏掉最重要的一点。”萧书临敲敲玻璃桌面,提醒他。   “哦,闪闪,萧家最重要的家规是什么,妳知道吗?”   “什么家规都没关系,我一定会做到。”   “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对大人说谎。”   阿阿阿……两只乌鸦从她额头飞过去。   不过,这个、真的真的、难不倒她!只见闪闪笑咪咪说:“没问题,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唯一的优点就是不、说、谎。”   她说谎的功力已臻登峰造极境界,尔等凡人无法与之匹敌。   第二章   住在萧家一个星期,闪闪大致摸透这个家庭的生态。   萧海齐十四岁,正在念国中,功课普普、运动普普,但长相和他老爸一样美味可口,所以学校里有不少女孩子追。   萧书临三十岁,是个建筑者,和学弟叶子合开建设公司,规模越做越大,目前聘用的固定员工接近千人,但他除了需要开会的特定日子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画设计图,他喜欢设计甚于经营,就连室内装潢也做得吓吓叫。   不过,萧书临三十岁,海齐已经十四岁,这位萧先生的某方面功能肯定旺盛,否则十六岁的小爸爸……恐怕没几个人像他这么棒。   听海齐说,他老爸爱死他老妈,要不是点点圈圈叉叉,他们绝对不会分手。   她对韩剧不感兴趣,所以海齐描述父母亲的爱情时,她选择发呆略过,但她想萧书临对海齐的老妈肯定是非常爱的,否则“花瓶”已经在这个家进进出出好几年,没道理连更上一层楼的机会都没。   哦,想到那“花瓶”,她叫林静柔吧,就是又静又柔、温婉贤淑到名列世界前十名的那种女生,还不能对她说话太大声呢,不然她会泪水汪汪投入男人的怀抱,控诉是施压者的暴行。   花瓶小姐经常到家里帮忙打扫,不过实在多此一举,大叔聘了钟点女佣,每隔一天就回到家里打扫说,她也常烹煮食物给萧家父子享用,然后共度温馨甜蜜的家庭夜晚。   她以无比坚定地耐心,用细水长流式,一点一滴打动萧家父子。   至于为什么叫她花瓶?很简单,她老是抱着花束走来走去,也不管别人会不会对鲜花过敏。   问过海齐,对于林静柔有什么看法。   他顿了顿,才回答,“等我老爸对我老妈彻底死心之后,也许他会娶静柔阿姨吧。”   她有追问为什么。   海齐说:“老爸又没有其他女朋友,这几年,身边只有静柔阿姨一个人而已,不娶她不然要娶谁?”   这回答让她很不爽,那种感觉像、像……你看中某块五花肉,可是皮包里面钱不够,正计划要不要跑回家拿钱时,旁边一个欧巴桑顺手拿起你挑中那块,掐掐捏捏,还询问小贩,这块肉要多少钱。   这个形容很难懂喔?   但意思就是,她也想啃几口的美味男人,已经有人先一步那好筷子,在他身边虎视眈眈外加画圈圈,还挂了告示牌,标明:内有恶犬,闲杂人等勿入。   所以,她讨厌林静柔!   她的态度不是白就是黑,但萧书临的态度就不好认了。   说他不喜欢“花瓶”嘛,他又由着她天天上门来整东理西的,扮演着女主人的角色。说喜欢嘛,又没见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亲密互动?   整体来讲,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萧书临居然要求她喊花瓶小姐“阿姨”,阿姨耶,“花瓶”才二十五、六岁。她居然要喊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生阿姨,真扯!   都是她这张娃娃脸的错,二十二岁冒充十六岁还被嫌年龄灌水,都是她老爸老妈的错,没把成熟稳重重生给她。   她超闷的,谁乐意喊情敌阿姨啊?这不是冤她吗?   萧家还有一只孬孬,孬孬是黄金猎犬,脾气好的不得了,连隔壁家的贵宾狗都敢跟它呛声,也不想想,孬孬一张嘴,就可以把它的小脑袋咬碎。但他们知道孬孬不会,贵宾狗也知道孬孬没那个胆,不然,“孬孬”当假的吗?它是彻头彻底、真实无伪的孬。   像她,她没它那么孬,哼哼,她找到工作了,在菜市场卖衣服。她强的嘞,自从老板用了她后,业绩增加两倍半,有了菜市场经验,她计划先不把钱寄回去给阅阅,等存够十万块,就自己批衣服来当老板。   当老板,钱不必分给别人赚,发财的机会比员工高,当完小老板当中老板,紧接着当大老板,她不怕苦不怕难,发誓总有一天要赚到很多钱,把育幼院里被送出去的那群小家伙一个个接回来。   闪闪从菜市场回家的时候,在车站附近碰到海齐,她小跑几步地追上他。   “海齐,你为什么在这里,下午不上课吗?”   她看看手表,一点十分了,收完摊子回家,这个时间对她来讲很正常,但对一个念国中的小孩很不对,不会是翘课吧。   “我昨天跟你讲话,你都没在听。”海齐不满,嘟啰几声。   他看着她的马尾巴上沾到东西,顺手帮她抓下来,闪闪以为他在跟自己玩,也动手揉乱他短短的头发。   海齐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开始他就超级喜欢闪闪。   说是因为她漂亮嘛,也还好啦,美女满街跑,不差她一个;说她可爱嘛,学校里追他的女生,可爱级的排排站,可以绕操场三圈半,她真的没有比较特殊。可他就是超爱她,没道理。   这个说不出口的“没道理”,让他发誓兼决定,将来非娶闪闪当老婆不可,谁都别想劝阻他,青少年有青少年的执着,不能随便侵犯。   “真的哦?对不起啦。”她笑出两个甜甜的大酒窝。“那你再说一次。”   看见闪闪的酒窝,他满肚子的火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前辈子一定是灭火器。   “我说我今天月考,考完试同学要请我去看电影,可是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去?中学时期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和同学间的互动,去啦、去啦,没钱的话,我帮你跟大叔要。”   唉,这是她另一个悲哀,面对喜欢的男人,居然要规规矩矩喊人家一一声大叔,三不五时还要装,人生啊人生。   “宋予闪,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海齐挫败地大喊。   “又说过了?好啦、好啦,你说过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讲一次就好了嘛,干么发脾气?年纪轻轻不要吼叫,不然会老的很快。”她捏捏他的耳朵,像在捏家里那只孬孬。   说实话,是她的错,昨天海齐讲话时,她的眼睛忙着吃冰欺凌——当时大叔正在帮孬孬洗澡,赤裸着上半身,点点水珠子喷在他的肌肉上,哦——超好吃的,害她的唾液腺快速分泌。   “那不更好,老得快,我看起来就会比你大很多。”他生气地把她的手挥开,讨厌她拿他当小孩看。   “你说什么?刚刚有车子开过去,我没听清楚,这次不是我的错啰。”闪闪高举双手,一脸无辜。   “算了,你今天下午有没有事,我们一起去逛街。”   “逛街?”她为难地看了看海齐。她从不参予这类消费性活动,她比较喜欢增加收入式活动。   “不喜欢吗?”   “我下午要念书,准备明年考试。”她说谎。   “还早得很,明年七月才考。”海齐怀疑望着。她什么时候这么用功了?   “我想考好一点的学校咩,大叔喜欢会念书的小孩。”她说谎像吃饭,越说越顺溜。   “那好吧。”他有点闷,却又不能反驳她的话。   到家了,海齐打开门,孬孬躺在狗屋前面晒太阳,不爽的他怎么看都觉得懒懒的一团黄颜色瘫在草地上,像极了一坨黄色大便,长眼睛没看过比它更懒的狗了。   闪闪见他不说话,试着引他聊天。   “海齐,说说你有什么梦想?”   “我的梦想……”他看看闪闪,笑得像白痴。   萧书临看着桌上的纸稿,额上青筋冒出。   他说过了,不可以随便进入他的工作室、不可以乱碰他的稿纸,三楼是小孩子的禁地,这点,海齐很清楚,所以犯案的人不是他,那么不必费心猜,除了那把小雨伞,不会有别人了。   他承认闪闪很可爱,家里有她,多了笑声和欢乐,她是个很擅长聊天、制造气氛的女孩,他承认她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举一反三,反应棒到不像十六岁的小女生,他也承认,才一个星期,他就不后悔让她住进来,并且暗暗告诉自己,就算她要住到大学毕业,他都没意见。   可是,她冒犯他了!冒犯到他的工作圣地。   他怎么知道小雨伞到过三楼,很简单,她翻了他的画稿,收回去的时候,没有按顺序排好,要是别人,可能不会发现,但他不是别人,他是事事小心谨慎的萧书临,尤其在工作上面。   他想把她抓起来、狠狠揍她一顿屁股,拿着棍子叫她去壁角处罚站,直到她眼泪鼻涕齐飞,再用冷冷的声音问:“说,下次还敢不敢?”   听说当头棒喝对小孩子最有效,往后小孩还想犯错时,就会牢牢记住上次被罚的事,进而心生畏怯。   但是,她算是小孩吗?   前天,她穿着“凉快”的睡衣到厨房喝水,偏偏他也在厨房喝饮料,他看见她发育良好、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才十六岁……他猛地灌下一整瓶果汁,掩饰自己的口干舌燥。   结果她不知死活,一边慢慢倒开水,还一边用撒娇时软软甜甜的声音问:“大叔,你也睡不着吗?”   见鬼,哪个男的看见她那种身材还睡得着的!一股不明的欲火窜上,烧得他全身发烫。   “我也睡不着耶,英文好难背哦!大叔,你的英文好不好,可不可以到我房间教我?”   他发誓,他听见她口气里的勾引意味,但……不对,她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女生还不懂这些,是他思想变态,是天空的月圆太美,才会释放他身体里的兽性!于是,他匆匆再添满一整杯开水,带着些许狼狈,走回自己的工作室,那个晚上他没睡,某个膨胀点让他非常不安稳。   呼,光是回想……他低头看看下方的小亲戚,又出现不安倾向。   搞啥?萧书临,你脑袋装什么?管她是不是小孩,管她发育好不好,犯了家规都该修理一顿,他早就三令五申过,绝对不可以上三楼,好奇心再强烈都不可以。   放下咖啡杯,他自落地窗看见海齐和闪闪从巷子口拐进来,太好了,他正想修理小孩。   他下楼梯,三楼、二楼、一楼,临出门前没忘记绕进厨房喝一杯冰开水。   “有啊,我的梦想是娶宋予闪。”海齐宣示似地,大声说。   “这不叫做梦想是幻想。”闪闪不屑地挥挥手,像赶苍蝇那样。   “有差吗?”   “有,梦想是自己努力就会实现,而幻想就只能……想想而已。”   “为什么娶你只能想想而已?”他可以一面想、一面做啊。   “因为我将来要嫁给医生。”她随口胡诌,反正说谎又不必负责任的。   “那还不简单,我认真念书就可以。”   “医学院很难考。”她摆出不屑眼光。以他的成绩……别想太多,才不会被压力压扁。   “知道啊,我会认真的。”   “随你,反正将来我就是要嫁给医生。”等他考上医学院,她再来改嫁总统好了。   “为什么你爱医生?”   “因为医生很会赚钱啊。”   “所以你的梦想是当医生娘?”   说到梦想,闪闪的眉毛弯了,微微的笑,笑得小雨伞镀上一层糖粉。   “我的梦想是要盖房子,盖很多很多的房子给很多的人住。知道吗?每个家庭里面都有一个故事,好的故事、不好的故事,但不管好不好,住在同一个屋顶下的人们都会互相照顾、友爱。   我是孤儿,没有家庭、没有故事,但我要帮人们,建造坚固、可以遮风避雨的屋顶,我要让他们在里面发展处美好的故事。”   是因为这样,她才会翻他的设计图?是因为渴望家人的疼爱、亲情的滋养,她才对房子情有独钟?萧书临的心莫名悸动着。   闪闪的话让他平了怒气,她的梦想让他动容,曾经他也是个缺乏家庭温暖的孩子,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这样热爱盖房子,是不是心底一角也同小雨伞一样,渴求亲人的关注?   “所以你的梦想是盖房子和当医生娘?”海齐问。   “错,你还是没弄懂。盖房子是梦想,当医生娘是幻想。”   “为什么?”   “把未来寄托在自己身上,靠努力就可以达到目标的是梦想;把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就算你拼了命,也不见得可以实现的是幻想。比如我想当医生娘,要是没有医生肯娶我,那叫白搭,也叫做幻想,懂了没?”   “不管怎样,闪闪,我会让你的幻想成真。”海齐固执的说。   耸耸肩,随他啰,反正他真的能当上医生,至少是十几年以后的事,她放下了那么久啦,放到那个时候还不馊了。   闪闪转身,看见靠在门边的萧书临。   哦,口水瞬间大量分泌,饥饿感在她的肚子里严重抗议,她不是食人族后裔,可是她真的好想吃他哦。   明知道眼前状况不能对大叔下手,可是花开堪折直须折,金子在她眼前闪烁着富贵光芒,做她如何不手痒?   她在说谎、对大人说谎。   继偷翻他的画稿之后,触犯第二条家规。   重点是,她说谎说得很大声,他刻意想要忽略都不可能。   萧书临双手横胸,背靠在楼梯墙角,静静听着闪闪对林静柔说大话。   “没办法啊,我们家老爸说耶,他说女生的玉手很重要,不可以弄粗弄丑,以后会嫁不到好老公。”   闪闪伸出两只手在林静柔眼前翻来翻去,笑得让人很想巴几下。不过就是看她闲着没事做,叫她拖拖地板而已,她居然宁可说谎,也不肯劳动“玉手”。   “你爸爸说得不对,女孩子要学会做家事,以后才有男人肯要,闪闪要慢慢学着当一个贤妻良母哦。”花瓶小姐耐心地对她说话。   她讨厌宋予闪,可她是书临歌收留的小女生,他曾经对伯母说过,将来娶的妻子一定要有足够的度量,可以容得下海齐,所以这个闪闪,会不会是书临哥用来测试她的另一个项目?   忍耐!平抑肚子里的火气,不可以被闪闪激怒,温柔是她最大的武器。   “别人家的女孩子可能需要啦,可是我不必耶。”   闪闪在笑,她把枫糖水摆在脸上,将苦水往肚子里吞,一个不仔细,她震动到可怜的小蛮腰。哎呦……痛、痛、痛、痛得让她想尖叫。   早上搬货,她太贪心,一口气搬一大箱,结果严重扭到腰,可是她舍不得少赚一天薪水,硬是忍了整个白天,直到现在,不要说帮忙地板洗澡,就是让她自己洗澡,她都没本事的啦。   “为什么不必?”   林静柔掐紧拳头,实在很想把她捏死。从搬进来第一天开始,闪闪就处处与她作对,更可恶的是喊她花瓶!没家教的女生,难怪连亲生父母都不想要。   “因为我老爸很屌啊,他是监烨影视公司的大老板,钱多到淹肚脐,所以我们这种千金公主,是不必学做家事的。花瓶阿姨,如果你想朝演艺圈发展的话,也许可以巴结巴结我,说不定我可以跟我老爸……”   “够了!”萧书临再也听不下去,他最痛恨小孩说谎,走下楼梯,他居高临下俯视窝在沙发里的闪闪。“既然你父亲是鼎鼎大名监烨影视公司的姜振禹先生,明天我就联络他,请他把你带回去。”   闪闪变脸色,很可怜地咬咬下唇。眼角余光,她瞥见他背后花瓶得意得笑容,火在肚子里窜烧,她们,仇结大了。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哦,爱情就像狂野的美国西部,你不能到银行去申请财产保护,你必须用坚固的栅栏把牛给圈起来。   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对可口的大叔下手,还是平平安安住到存饱钱搬出去就好。   现在,人不能输在志气,决定了,她非把大树抢到手不可,并且用坚固的合金高科技栅栏把他牢牢圈住,让花瓶没机会得逞。   “大叔……”她可怜兮兮地望着萧书临。   “是谁说既然住在这里,就会帮忙打扫家里,做菜洗衣?”   “大叔……”她咬着食指,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她闪闪发亮的眼眸闪进他眼底。说谎不对,当头棒喝对小孩好,但……她的眼神叫人心软。   他的心软被花瓶看出来,她拉拉他的手说:“书临哥算了,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孩子既然住在这里,我们就有义务把她教好,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帮手,拖个地能花几分钟?别为难小孩了。”   花瓶几句话,成功地把他的心变硬。   “大叔……”闪闪又软软叫一声,“人家早上扭到腰,很痛啦,不能拖地。”   又说谎!萧书临板起脸孔,说:“你是到图书馆念书还是做粗工?怎么会扭到腰?”   她居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厚,完了……   尚未找到话圆谎前,他先开口,“我有没有说过,小孩不能对大人说谎?”   闪闪低头。没办法了,这次输了,花瓶大胜、雨伞落败。“大叔,我、我没有说谎。”   “所以你真的是个千金大小姐?好得很,那我就不必再收留一个小鬼了,你需要多久时间能滚出我的房子?”他冷神。   他定定望着她,她也回视他,不需要花太久时间,她就明了他是认真的,掐掐大腿,她提醒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气、保百年身,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呼、好吧,低头。   闪闪呐呐道:“大叔对不起,我说谎了,下次不敢。”   “很好,那你的腰还有没有扭伤?”   “我……”她提气,用力一咬唇。“没有。”   “既然你的身体安然无恙,拖地板会不会太过劳动你的玉手?”   “不会。”   “这样子啊?非常好。”他将林静柔手上的拖把拿了过来,塞进闪闪的手里。   “一、二楼,每间房拖干净,为了处罚你说谎,今天晚上,没有你的晚餐。”   说完转身上楼,留下大眼瞪小眼的花瓶和闪闪。   闪闪咬牙切齿,不发一语,林静柔则是笑得满脸得意,屁身向前,说:“真可惜,我今晚要煎牛小排呢。”   “刚好,我今天吃素耶。”她皮笑肉不笑,扶着自己可怜的腰用拖把当拐杖,开始劳动服务。   “太棒了,那我就不必另外准备你的了。”   “花瓶,我要向你宣战。”   “宣战?”她忍不住笑出声。“不是才刚输过一回合吗?”   “从现在起,我的每一分力气、每个心思,都要用来追求大叔,早晚他会变成我的男人。”   林静柔失笑。“书临哥对未成年少女不感兴趣。”   “了不起两年,我不会永远‘未成年’。”闪闪笑得很贼。   “你不会有机会的!”气得横眉竖眼。   “是吗?有没有听过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可是二十四小时都住在这里呢。”她骄傲地抬起头,往二楼走。夭寿,弄到腰了啦,痛死、痛死……   晚上十点,闪闪躺在床上,身体缩成小虾米,一动不动。   她稍一动弹,就牵动受伤的肌肉神经,那个痛,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是我啦。   对啦,她现在涕得不得了,枕头弄湿大半,一小部分是眼泪,一大部分是骂花瓶骂得太小心喷出来的口水。   还是海齐心地好,拿来两片贴立康,帮她敷在腰上,虽然没有比较好,但热热的感觉总好过疼痛。   厚,肚子饿!饿到地老天荒,咕噜咕噜声像交响乐,在她意识里摆出大场面。   饥饿的经验她常有,最好的解决方案是闭上眼睛,自我催眠,催眠自己已经吃进太多东西。   蒙在棉被里,闪闪喃喃自语,“我很饱、我很饱,我一点都不饿,我快要胀死了,不要再送食物给我……”   “真的假的?”   啥?刚那句纯粹是她的个人幻想,还是真有人发出声音?嗯……根据经验,那是幻想,肚子饿的人会分泌某种激素,让想象力蓬勃发展。   “好饱哦,肚子胀到不能动,宋予闪,你不是要减肥吗?怎么可以吃那么多东西,不要吃了……”   “既然这样,好吧,我把东西带下去。”   什么?不对,幻听哪有这么真实的?   闪闪手一掀,棉被拉开,牵动肌肉,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痛。但痛过之后,她看见带着温温笑意的大叔,拿着托盘,站在床边。   “大叔……”   没有棉被的阻隔,食物香气直接喷上她的鼻翼。好香,那是什么东西?是五星级大师的厨艺,没错,肯定是。   “你肚子很胀、要减肥?那么,我想你不需要这些。”萧书临的笑容又添上温度,转身,作势要离开。   “我要、我需要!”   闪闪勉强把自己撑起来,挪挪挪,不可以太快或太慢,从满两岁之后,她就没用过蠕爬,要不是腰太没用,她不会在这个可口男人面前重温旧梦,她很清楚,自己的姿势有多丑。   萧书临笑笑,拉过椅子坐下。   方才他看见海齐在翻医药箱,拿了两块贴布往闪闪房里跑,他突然想起闪闪说过的话,于是等在房前,等海齐出门的时候问清楚。   他以偏概全了,这次闪闪并没有说谎,她的确扭到腰,但不好好解释清楚,却胡扯一堆乱七八糟的鬼话来躲避拖地板。   闪闪捧着托盘,忍不住想笑出声,却猛地煞车,把笑憋住。   这次,她才了解“腰”是身体多么重要的部位,躺下、坐起要靠它,哭笑、骂人的时候也会连累到它,何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回她领教了。   瞧她的窘态,他无奈地说:“看来你是真的扭伤了,下次要把话说清楚。”   她哪里说得不够清楚了?是他偏见太深,认定她的话是谎不够真。   都是花瓶的错!再次,她把错推到林静柔身上。谁教大叔太可口,可口得让人愿意为他欺骗自己。   就像蛋糕明明就是高脂肪的致癌物,人们硬是给它贴上幸福标签,来自我欺骗,好在每个幸福的、值得纪念的日子,找来蛋糕证明自己很幸福。   “知道了。”闪闪抓抓头发,吃块牛肉。说实话,花瓶的手艺不是盖的,她是那种贤妻良母型女性,谁娶了都不吃亏。“大叔。”   “怎样?”   “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他嘴角微扬,好好先生的笑容像初春的太阳,把人蒸的暖洋洋,她真爱看他的笑,就不懂哪有男人可以笑得那么春风、那么温柔、那么……让裴勇俊甘拜下风。   “你真的喜欢花瓶阿姨吗?你打算把她娶进来当海齐的后妈吗?”   “第一点,你不应该给静柔取绰号,这样显得你很没家教,外面的人会说我没把你教好。”   什么嘛,她又不归他教,不过……她很高兴,大叔把花瓶算在“外面的人”那一栏。   “大叔还不是叫我小雨伞,可我并不觉得大叔没家教,我还觉得这样才算一家人。”   “所以你是为了对静柔表示亲昵,才叫她花瓶阿姨?”萧书临斜眼看她,摆明了不相信。   “可不是嘛!我是从大叔身上学的,这段时间我从大叔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呢,比方,温柔善良、诚恳正直……”   这个丫头要是诚恳正直,就找不到巧言令色的人了!他无奈望着她。   “嗯……”她吐吐舌头,继续,“大叔说了第一点,那第二、第三、第四……一百点呢?”   “没那么多点,只有两点。”   “那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点是,小孩少探听大人的事。”   她嘟嘴,不满道:“哪里是探听,是关心好不好?”   他摇头,摸摸她的头发。“小雨伞,你前几天有没有去翻我的设计稿?”   闪闪直觉就要说没有,这是她的习惯,先用谎言保护自己,过关的话就平安无事,如果谎话被拆穿,就抖抖嘴角,用小鹿斑比的眼神直视对方,通常小可怜演到这里,对方就会说:“算了,下次别这样就好。”   如果对方很坚持的话,她就开始要演琼瑶版本了。“我也是千百个、千万个不愿意啊,只是心中太多委屈,一腔愁绪向谁诉,月满西楼……”巴啦巴啦什么的。   但谎话未出口,小鹿斑比还在卡通影片里,萧书临先出声警告,“想清楚,我对谎话有多痛恨。”   谎话在唇边绕两圈,闪闪勉强回答,“有。”   “为什么去翻?”   “我……很羡慕大叔可以盖房子。”   “你喜欢建筑?”   说到这个,她兴头来了。“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建筑,但我喜欢新房子,每个房子里面都会住着一家人,我喜欢那个感觉。”   他懂,那是一个渴求家庭温暖的小女生,企盼着父母、手足,企盼着一家人守在一起的感觉,他也有这样的渴求,所以他学建筑。   “真感兴趣的话,去念建筑系吧。”   “有机会的话,我会。不过比较起来,我觉得自己更合适把房子卖给那些想要建立家庭的人。大叔,你可以介绍我去卖房子吗?”她推销的功夫无人能敌,阅阅说过,她要是长得和阅阅一样美丽,应该去购物台卖东西。   “别想太多,先把书念好再说。”   又是念书?她为难地看着萧书临。什么时候她才可以摆脱十六岁?   灵机一动,闪闪问:“大叔,那我要几岁才可以谈恋爱?” 她在等,要是他说二十岁,她就马上问:“如果我再诚实一次,你会不会原谅我以前谎报年龄?”紧接着,一番讨价还价,她恢复正确的二十二岁。 可惜他没回答,光是瞪着眼看人,表情上面写着——有本事你再说一次谎试试看。 于是,她乖乖把盘子里的食物扫进肚子里,乖乖扮演好小孩,乖乖扯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和他聊。 直到他离开房间之前,丢了句话,“对静柔阿姨好一点。” “我对花粉过敏。” 萧书临转回身。“花粉过敏和静柔有什么关系?” “她是花瓶啊。” 他弯下腰,狠狠捏红了闪闪的脸颊。真是没礼貌的死小孩,要不是她腰痛得太可怜,他会叫她下床罚站,再念她两声!惩罚完,他端着盘子离开房间。 第三章 这是家庭旅游?屁!闪闪悄悄地喊了个屁字。 她坐在席子上,手里拿着小说,无奈地看向正在准备烤肉的花瓶。被情敌当成小孩已经够闷了,更闷的是,被当成媳妇。 “闪闪,快过来帮忙,别坐在那里悠哉。” 那个口气像不像恶婆婆?哇哩咧,她还没嫁给海齐,花瓶也没爬上大叔的床,就这么嚣张,要真继续发展下去,她还有好日子过? “不要。”她索性翻身,别过脸,躺在席子上,顺手拿瓶饮料放在嘴里。 “闪闪……” “不要、不要、不要!”那么爱当她是小孩,没问题,任性是小孩子的专利,总不能只让她尽义务、不享受权益吧。 花瓶笑得张扬,她放下烤肉架,在闪闪耳边低语,“尽力耍小孩脾气吧,我真想看看书临哥怎么会对小女生感兴趣。” “奇怪,你都当这么多年熟女子,怎么还弄不清楚肉是越嫩越香,菜是越嫩越甜,至于女人嘛,越没经验男人越爱。”她咯咯笑得好暧昧。 “你!长不大的蠢女生!” “那你呢?没脑袋的大婶。” “宋予闪,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赶出这个家门。” “那也得等大婶有本事,先‘进了’这个家门再说。” “你这个恶魔!”她气到全身发抖,双手紧握拳头,要不是看着书临哥走来,正站在闪闪的背后,她早就一巴掌啪到闪闪的脸上。 咬住下唇,林静柔瞬地红了眼眶,低眉,她把食指放在鼻子下方吸了吸鼻水。 不会吧,演琼瑶是她的专利耶,怎么会被花瓶抢去? “静柔,怎么了?” 萧书临出声,闪闪马上理解是怎么一回事。她被阴了!这花瓶没有她想的那么蠢……不,是单纯。 “没事,再半个小时就可以吃饭了。”擦擦眼角,林静柔转身绕回烤肉架边。 他对闪闪叹气。“欺负静柔,你很得意?” “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她无奈问。 “有。”萧书临回答得更无奈。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承认,还满得意的。”她摊摊手,既然花瓶非抢着当小公主不可,她就只好合作点,演演恶魔啰。 “小雨伞!”蹲在她身旁,他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我早跟你说过了,对花瓶……不,对静柔好一点。” 糟,近墨者黑,他居然被小雨伞同化,喊静柔花瓶,实在是家教失败。 听见他喊林静柔花瓶,闪闪心情大好。所以花瓶不是她的对手,她的敌人是海齐的妈?面对一个没见过面、没有半点资讯可查的女人……如果真的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输定了。 摇头,她笑答,“好啊,她如果不要成天抱着一束花,我就对她好一点。” “她今天哪有抱花?” “哪没有,她帽子上面那个是什么?” 萧书临看着林静柔头上的粉色草帽。她的确在上面点缀了几朵鲜花,静柔真的很喜欢花。“鲜花跟你有仇啊?” “有,仇大了。” “怪胎。” 小雨伞是怪胎,非常怪的怪胎,行为怪、逻辑怪、思绪也怪,他不知道现在的小女生都这么怪,还是她特别怪的出奇? 她每天早餐都煎蛋饼,一人一盘、切成五块,她习惯把蛋饼的头尾先吃掉,然后一面和他抢报纸、一面喝豆浆,等豆浆喝光,下餐桌时,才一口气把中间三块蛋饼塞进嘴巴里,两颊鼓鼓的,像弹涂鱼。 他问她,“为什么要先吃掉头尾?” “因为头尾散热快,比较不烫啊。” 会吗?她不是已把蛋饼切成五小块,这么算的话,每小块不都有头尾?于是他秉着实验精神、学着她的方式试过,答案是——并没有,它们会一起热、一起凉。 他再问她,“为什么你要把剩下的三块一口气塞进嘴巴里?” “因为我喜欢吃饱饱的出门啊。”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能够吃饱饱出门,一直是她的奢望,而食物待在嘴巴里,才让她感觉有吃饱。 “喂,大叔,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什么?”他回神时,才发现自己走神了,而走神当中,他把一包饼干塞到她手上,是下意识担心她饿着,还是下意识心疼她的奢望? 也许都是吧,但眼前他该做的,是把她这懒骨头踢起来,逼她去帮静柔的忙,而不是用饼干把她填饱。 “我在问你,要让世界和平、没有战争恐惧,最重要的三样东西是什么?” 这是她最厉害的地方,碰到不喜欢的话题就马上转移。小雨伞不喜欢他要求她对静柔好一点,肯定是。 “大叔,你不知道,对不对?” 怎么可能不知道,一定是钱、钱And钱,她对钱看得多重。同居一个月他还不了解?她是钱嫂、钱鬼、钱精,三句话不离钱的钱奴隶。 他回答,“钱、钱、钱。” “错,多数人战争,目的是为了抢夺能源,而能源可以带来经济繁荣,如果世界上没有钱,哪还有战争?所以世界和平的死对头就是钱。” “既然钱不是好东西,你干么一天到晚摆在嘴里碎碎念?” 她自有一番道理,“谁说钱不是好东西?钱无法让世界和平,无法让人们免除对于战争的恐惧,但它可以买到幸福啊。” 萧书临反驳她,“鬼理论。” “才不是!要是没钱,我们现在哪有时间烤肉休闲?要是没钱,男生女生赚钱都来不及,哪有空做谈恋爱这种消费性活动?” “谈恋爱是消费性活动一个?”他失笑。看吧,这个女生的逻辑多怪异。 “不是吗?光花瓶小姐每天抱在怀里的花,就要浪费多少钱啊。” “你真的对静柔很差。” 捏捏她的鼻子。这鬼丫头! “我这个人最表里合一了,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不会假惺惺。”哪像花瓶,脸上摆着委屈可怜,却暗地让人吃闷亏。 表里合一?还真敢讲!萧书临失笑。 他想,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存在的吧,不然,没道理见她第一面,就喜欢上她圆圆的脸、圆圆的大眼睛、圆圆的酒窝、圆圆的甜蜜,不会明知道收留一个少女有多麻烦,还是不计后果让她留在家里,不过……说实话,他没后悔过收留她,而且她越住,他越觉得她本该是他们一家人。 “你哦,收敛一点,不要把静柔惹毛了,她再也不做饭给你吃。” “大叔,别说你知道世界上有个地方叫做7-ELEVEN的吧,那里面每天供应的便当可以喂饱几十个人啊。” “天天吃那个,那你不腻?” “吃腻了,还有茶叶蛋和泡面啊。” “我不要跟你说这些无聊废话。” “每个人每天说的话当中,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不必要的废话。” “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的可多了。你知道男女谈恋爱时,说的都是什么吗?就是废话。” “胡扯。” “才不是胡扯,你仔细听哦。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是不是废话?又没有心脏病,痛啥?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是不是废话?天哪里会老啊,但每天都有人的爱情烟消云灭;海枯石烂——当然是废话,海枯了,烂的不是石头,是千千万万生物的骨头;爱你千千万万年——废话到不行,哪个人有本事活到千万年?” 她说得他笑弯了腰。“古灵精怪!” 他又要用食指去戳她的额头,但她用掌心包住他的食指,牢牢握住。 “大叔……” 萧书临笑看着她,“怎样?” “我们说了很多废话。” “你也知道。” “所以,我们刚刚谈了一场恋爱。” 闪闪用很浪漫、很浪漫的眼光看着他,觉得圈在栅栏里的爱情越看越美丽。如果……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事实不是废话,她很乐意把眼前这颗大月亮摘下收藏。 “胡说八道!”萧书临左右开弓,用力把她Baby fat的双颊往两侧捏开。“清醒一点,笨小孩。” “我不小了……” “等你满二十岁再来跟我讨论大小问题。” 这分钟,说真的,她有很大的欲望想把身份证掏出来向他证明,她已经活到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 “老爸,你在做什么?”海齐牵着孬孬跑一圈,才回来就看见老爸捏着闪闪的脸不放。 “笨啊,看不懂吗?你老爸在体罚小孩。”闪闪噘嘴,揉揉发红的脸,不高兴的说。 这表情让她看起来又小了两岁,海齐最喜欢她这样,这让他觉得自己更接近大人。“闪闪做错事哦?”他放开孬孬,坐到她身边动手去揉她的脸,给她呼呼。 一旁的萧书临说不上为什么,海齐的动作竟然让他觉得不舒服。 “大叔生我的气,说我不帮花瓶阿姨的忙。” 海齐替她说话,“老爸,静柔阿姨可以自己来。”他绝对是疼老婆阵营的。 “知道了,反正她去也只是添乱而已。” “对啊,闪闪,我们去湖边钓鱼好不好?去年,我有钓到两条大草鱼哦。” “好。”她朝萧书临做个鬼脸,跟他离开营地。 海齐背着冰桶和钓鱼用具,一手牵着闪闪,孬孬懒懒地跟在他们后面,不到十分钟的路,可是两个人走得很闷。 “闪闪,你很讨厌静柔阿姨,对不对?” “对,超讨厌。”她想也不想的说。 “放心啦,我老爸不喜欢她的。” “为什么,你不是说,等大叔对你妈妈死心之后,她就会成为你的继母。” “我没有跟你说过,我老爸很爱我老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哇塞,这下子难度更高了,除非海齐他老妈挂掉,否则她胜出的几率小于百分之一。 几十年的交情随便都赢她这个几十天的一大截,再加上他们中间有个小鬼,不看僧面看鬼……不是啦,是看小孩面,如果他老妈有意思加入竞争行列,别说前面还有花瓶在排队,她根本就、就……唉,吃饱多睡觉,少作梦多运动,作春梦很伤身体的。 “既然他们感情那么好,为什么你妈要离开大叔?” “不知道,但我相信她早晚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就全家团圆了。” “说不定,她已经在外面有新的家庭。” “就算这样,我爸也不会对我妈死心。” “你又知道。” “那么多年我老爸都不结婚,谁都知道他只爱我老妈,其他女人都不喜欢。” “所以花瓶是瞎搅和?”有什么好高兴的?她自己还不是一样穷搅和!心脏紧紧的,有点心肌梗塞的感觉。 “我警告过静柔阿姨了,是她自己听不进去,弄到最后黯然神伤的话,不关我们的事。” “还黯然神伤咧,你写小说的哦。”她学大叔,也戳上海齐的额顶。 “哎呀,反正我的意思是,你不必担心,静柔阿姨当不了我们的后母。”他勾住她的肩膀,用很亲密动作来解释他们“真的”很亲密。 “小子,花瓶是当不了‘你的’继母,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谁说的!我要娶你,我说过啦。” “我对比我小的男生不感兴趣。” “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我长高几公分?四公分耶。”他得意扬扬说。 “然后咧?”他长四十公分她也没差,她又没说要嫁给亚洲长人。 “再过不就,我就会长得比你还要高大。” “先生。”闪闪扭扭他的耳朵,扭得他七躲八躲的。“我指的大小是脑袋、是年纪,不是傻大个儿!” “我会拼命念书,将来当医生,让你做医生娘。” 她怔怔看他突然觉得,不应该让海齐有不实际的幻想。“海齐,花瓶和你老爸瞎搅和,会黯然神伤;你和我瞎搅和的话一样会黯然神伤!你打算找花瓶组个黯然神伤党吗?” “闪闪,你真无情!” 她给他拍拍手,摸摸头,再给他一个鼓励性飞吻。“海齐好棒哦,观察力超强,居然能观察出我的人格特质耶,将来你可以当心理医生。” “不要摸我的头啦,我不是小弟弟。” 他说不摸就不摸哦,哪那么简单!趁现在他的个头还没长赢她,有多少嫩豆腐就吃多少嫩豆腐吧。 “小弟弟,你就是小弟弟啊,要找女朋友,就找个跟你年龄差不多的好不好?啊,那个拉你的耳朵去见大叔的弄弄怎样?” “不要、不要……我只要闪闪!”海齐丢开钓鱼用具,闪躲着她的魔掌。 “好啦、好啦,小孩子不懂欣赏好货,我们家弄弄很有前途,很不得了哦。” 她有这么简单就被躲开吗?开玩笑,去问问谁是补教界教主。 “不要跟我讲那个恰查某的事。” “哦,你对我们家弄弄印象深刻哦。” “我才没有。” 他们一个躲、一个追,在湖边玩了起来,银铃笑声响过湖面,过了很多年,再谈起时,他们都没忘记这一天。 凌晨两点四十八分,窗外淅沥的雨声打破深夜的宁静。 萧书临伸个懒腰,把设计稿放进包包里,扭掉台灯,再伸一次懒腰。正常人这时候已经躺在床上睡大觉,只有苦命的他,才刚刚结束工作。 肚子有点饿,他想起冰箱还有一块蛋糕,静柔带来的,小雨伞闹脾气不肯吃,就把它留在西点盒里。 他不懂小雨伞为什么对静柔有这么严重的偏见?只知道她们不对盘,从没批评过谁的静柔,也对她感到不耐烦。 静柔说:“如果闪闪真的变成你的媳妇,我肯定会受不了。” 这话有语病,他媳妇干么要她受得了?何况他并没打算让小雨伞变成他媳妇。 那是因为长期以来,静柔认定他们一定会结婚吧,这种认定很没道理,就像海齐认定闪闪会乐意当某大姐一样。 不过,就因为太长期,长到她的认定感染了他,偶尔、某些时候,他想,也许吧,也许到四十岁,海齐长大独立了,而他开始觉得需要一个老伴陪在身边,不想当独居老人的时候,他会娶她。 他不知道一个女人的耐性有多大,但他无法阻止任何人的等待和想望,就像他无法说服静柔去为自己找到一个好对象。 说到耐性,那天突然一个念头攀升,让他吓一大跳。 他想,如果计划不改变,自己真的熬到四十岁才打算结婚,那么,那时小雨伞二十六岁,也可以选择伴侣了,到时…… 念头在“到时”打住,他用力敲敲自己的脑袋,大骂自己变态。觊觎一个未成年少女,不是变态,还有更好的形容词吗? 他问过海齐,到底喜欢闪闪哪里?海齐响了半天说:“喜欢一个人,需要原因吗?” 是不需要,但……他喜欢小雨伞的马尾巴,走路时,一甩一甩,好像再大的烦恼也会被甩掉;他喜欢小雨伞最痛恨的圆脸,也喜欢小雨伞刻意在绑马尾时留下两撮头发,把圆脸盖成鹅蛋脸;他喜欢她的任性、胡闹,喜欢她乱七八糟的逻辑。 这对一个沉熟稳重的三十岁男人来说不正常,但,从她全身湿透站在骑楼下躲雨,从海齐大喊一声“老爸停车”而他真的停车,让她坐上车时,他就不正常了。 客厅的灯亮着?是谁?海齐吗? 他知道海齐最近很认真念书,不知道哪根脑神经搭错线,居然跑来问他,“老爸,如果我从现在开始拼命,有没有机会考上医学院?” 任何小孩这样问,唯一的答案绝对是:没问题。所以他回答没问题,但后面补了一句——念书重要,身体健康更重要。 是他在熬夜吗?萧书临加快脚步,下楼梯。 客厅里,闪闪打开一瓶红酒,已经喝掉大半瓶,她微醺的眼睛看着下楼梯的男人,憨憨地笑着。 “为什么喝酒?”他皱起好看的眉毛,眉心微蹙。 她摇摇酒杯,对他说:“我作了一个烂梦。” 是什么烂梦会让她忘记酒很贵,要花很多钱买?他坐到她身旁,抽掉她的酒杯问:“要不要说说看,作了什么梦?” “还不是同一个烂梦,从小到大,通通一样,没变过。”她不满、低吼。 从小到大作同一个梦?这就不平常了。 萧书临将闪闪从地板上扶到沙发里,让她靠着自己。他很想骂她,未成年少女学人家喝什么酒!可是看她连笑都笑得可怜兮兮,算了,要体罚小孩,也得等她酒醒再说。 “讲讲看,我听听有多烂。” “我梦见我刚下课,热死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吃冰。但好怪哦,妈妈不知道在做什么,竟然忘记买我最爱的牛奶冰,我气翻了,跑到妈妈的房间、用力打开门……哈哈,知道吗?我妈和一个男人嘿咻耶,不是端午节哦,可是他们划船划得比谁都认真,那个男人把我妈当成龙舟了。” 说到这里,她咯咯咯笑开,眼角滑过一串泪水。 “然后呢?”他深吸气,轻拍她的背脊。 “我很白痴,一面尖叫、一面冲下楼,然后跑啊跑,撞到了我爸爸,我一直尖叫,叫得那个爱过端午节的男人狼狈下楼、匆匆离开,然后,我爸爸吓死人的吼叫声压下我的尖叫。”她又咯咯笑个不停。 “没事了,不要害怕!” “谁说没事?那天晚上,我爸爸就带着我哥哥到奶奶家去,把我留给妈妈。她恨死我了,说都是我害的,拿着鸡毛掸子抽我,我超痛,皮肤火辣辣的,像涂了辣椒,这绝对比撞见妈妈当龙舟更可怕,可是哦……我连一声都没哭,厉害吧。” 心疼了,他把她抱到膝上,拥入怀间,轻轻拍、轻轻哄,想要用暖暖的怀抱向她证明,真的没事了。 “一个月、两个月……妈妈每天都在生气,害我在那么热的天气里,天天都穿长袖长裤上学,我老是想啊,爸爸回来就好了,等爸爸回来,妈妈跟他说:‘对不起啊,以后我不会再犯错!’就OK啦。 我们老师说过,只要诚心诚意跟人家说对不起,人家就会原谅你……可是,并没有。爸爸没来,奶奶来了,奶奶特别讨厌妈妈,她把我们赶出去,雨很大耶,我们连一把伞都没带,全身湿透,我真是个倒楣鬼,每次碰到衰事就会下大雨,宋予闪、送雨伞,谁会帮我送雨伞啊,根本没有!半个人都没有,好吗?” 又是个破碎婚姻下的受害者,民主时代给了人们太多自由,人人都不愿意为婚姻牺牲、包容,日日攀升的离婚率,造就多少不幸儿童,同情她、他也同情自己。 “妈妈把我带到育幼院门口,骗我说,里面有很多仙女姐姐,如果肚子饿了就去敲敲门,好心的仙女姐姐会给我饭吃。我拉着妈妈,要她和我一起敲门,她说,不行啊,她是坏人,仙女姐姐不给坏人吃东西。 我实在饿坏了,居然相信妈妈的谎话,把她的手放掉,去敲了仙女姐姐的家门。结果门打开,我就变成货真价实的孤儿了。真白痴!我的脑袋坏得太厉害,连真话假话都分辨不出来。” “你常作这个梦吗?” “对啊。” “作梦的时候,你怎么办?” “喝酒,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然后把门紧紧锁起来,不要让别人进来,等到第二天天亮,咕咕咕咕……烂梦就过去了。” 闪闪还学鸡叫,笑得摇头晃脑,晃得他心痛一阵一阵。原来,一个女人不需要眼泪,就可以让男人为她心疼。 “是这样啊,现在你喝得够不够醉了?” 她偏头想想说:“可以了,不能喝太多呦。” 他低声嘟啰,“真聪明,还知道不可以喝太多。” 闪闪笑得眉弯弯眼眯眯。“你知不知道酒量会越喝越好,万一要喝很多酒才会醉,那不是太花钱了。” 听到这里,他都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好了,我们上去睡觉。” 他忘记冰箱里面那块蛋糕,也忘记几分钟前,肚子饿得咕噜咕噜作响,他打横抱起闪闪,往二楼她的房间走。结果她的窗户没关上,大雨溅湿了靠窗的床铺。 无奈看她一眼,他抱着她朝自己房间走。 把她放在床上,拧来毛巾将她的满脸泪痕擦拭干净。“没事了,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会觉得好多了。” 萧书临起身,打算把毛巾拿回浴室里。 “大叔……” 回头,发现小雨伞抓住他衬衫一角,她的眼神像无辜的小绵羊,让他不忍心掉头离开。 重新坐回床边,他轻笑问:“是不是头痛?我去帮你拿醒酒药。” “不要,大叔,陪我好不好?” “放心,你很安全,今天晚上你睡在这里,我到客厅睡。” “不要,你睡这边。”说着,她用力拍着身边的床位。她是醉了,但没有醉得不省人事,光看她昏昏沉沉的都还在想办法勾引他,就知道红酒对她而言,只是小Case。 萧书临叹气,她在欺负他痛恨当变态,测试他会不会狼性大发?她不知道,就算痛恨,偶尔男人还是会被兽性牵着走。 “拜托、拜托、拜托……我很怕,大叔陪我,一次就好。” 这么甜的女生,说一次拜托就会让人心软,何况连连十几声拜托。他摇头、再叹一次气,把毛巾搁在床头柜,和衣躺在她身旁。 喝过酒,胆子迅速膨胀放大,闪闪整个人趴到他身上,短短的手臂圈锁着他的腰,脸在他胸口磨蹭。 “大叔,我很爱你耶,你不要喜欢花瓶,以后我嫁给你好不好?” 她说得自然,他却听得脸红心跳。 萧书临提醒自己,她醉了,醉得胡言乱语,不要当真、千万不能当真!明天天亮,她自己说过什么都会记不得了。 尽管他说了不要当真,尽管他翻出所剩不多的理智来克制心头浮躁,然而,生理本能悄悄升起,蠢蠢欲动的,是他的小亲戚。 “我知道你讨厌人家说谎,可是我就靠说谎才能健康长大的……” 说谎可以让小孩健康长大?有没有说错?如果这是真理,以后要不要把说谎纳入健保给付?他无奈到极点。 “同学嘲笑我没爸爸妈妈的时候,我就要告诉他们,其实啊,我是公主,是爸妈身边有太多坏人在虎视眈眈了,为了我的安全,他们不得不把我送到育幼院,等我长大,就要回去继承王位啦。” 真白痴的谎言!不过,她的谎言让他再度酸了心田。 “你知不知道工作有多难找?我的文凭哪抢得到工作,我就告诉老板,我是天才,连连跳级,今年准备出国念研究所,在申请学校这段时间,先找个工作训练自己、增长阅历。 相信吗?就这样、就这样,我找到工作了耶,而且我的表现不是良好,是超级优,是补教界的No.1!老板常对我说——闪闪啊,等你从美国念书回来,一定要记得再回到这里上班哦,我们竭诚欢迎你! 哈、哈,这是个需要谎话的世界,没有谎话,什么东西都不能成立……” 她聒噪个不停,一个个说着她讲过的谎话,然后中间掺杂一些实话,比方她说她是二十二岁、不是未成年少女,比方她说她其实不是那么爱钱,比方她说如果中乐透,她要把钱全部捐出去…… 唉,放羊的小孩说过太多谎话之后,就算是真心话,人家也不会认真看待了。 但这个晚上,她的确让他心疼、让他辛酸,也的确让他升起不该有的反应,不管怎样,到最后他们都太累了,于是他在床上躺平,而她在他身上躺平,两个人的体温,温暖了凉凉的夜晚,他睡得很好,而她也睡得不赖。   第四章   萧书临走进菜市场时,心里想的是小雨伞喜欢吃肉,就多买一些牛肉猪肉鸡肉好了,她对丸子类的东西也情有独钟,那……花枝丸、香菇肉丸、鱼丸贡丸各种丸也买个一两袋冻在冷冻库里,半夜饿了,就煮来吃。   还有海鲜,吃鱼的孩子比较聪明,而且上次小雨伞的海鲜面做得很好吃。   他不是家庭煮夫,事实上,在小雨伞加入之前,除了静柔来做晚饭的时间,他们家很少开火。   上课下课外加补习班,海齐三餐几乎都被学校附近的餐厅包了,而他自己也不太注重吃饭,况且忙起来的时候,两三餐不吃东西是经常性的习惯。   直到闪闪来了,她很饿,随时随地都在翻冰箱,而且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准备早餐,说什么没吃饱就不能离开家门,于是他养成全家人坐在餐桌上吃早餐的良好习惯。   中午她回到家,会煮一大锅东西,杂七杂八的食材她全扔进水里煮,运气好的话,煮起来的东西还不错吃,就像上次的海鲜面和上上次的泡菜火锅,而最厉害的是,就算他不在家,没人帮她分食,那么大一锅东西,她一个人也能把它们全部吃光光,她说的,暴殄天物是世界上最可恶的罪行。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家的冰箱充分发挥功用。   但他太忙,没时间逛菜市场,于是每隔几天就给小雨伞几千块钱,让她自动替冰箱补货。   补货没问题,她有的是本事把冰箱塞满,问题是,他很清楚她在报假帐。   比方,三颗两百块的苹果不可能长得那么小,草虾和虾仁的差别,谁都分得出来,她买的排骨,有排有骨没有肉,连她买的饼干都能非常接近有效期限。   于是,他做了天下老爸都会做的事——搜小孩房间。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三跳!她绝对是钱鼠来投胎的,她在每个地方都能藏钱,床垫下、书本里、壁画后、花瓶底……一千两千、五百一百,不管什么地方都藏。他想,她一定不知道存款薄的作用。   那天他把她抓回房间,一笔一笔把她藏的钱抓出来,逼她现出原形,他等着她解释,结果她支支吾吾老半天,然后又翻出几个他没抓到的藏钱点,最后她打开棉被被套,里面藏的钱才是大宗。   闪闪用那种很委屈、很可怜、很无辜的表情说:“你不觉得、当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钞票香,能够安定人们的神经吗?”   什么鬼话?他只听说过迷迭香可以镇定神经,可没听过钞票香可以镇定,呃,等等,钞票不是香的,是臭的,铜臭、铜臭,有没有听过?   紧接着,她说了又说,说了一大脸盆鬼扯话,他没听进去那些矫饰言语,但他听出了她对钱的不安。   于是他给了更多的菜钱,可她依然故我,买回家的优酪乳快过期、猪肉肥的比瘦的多、青菜垂头丧气……她最得意的是,老板看她可爱,给她买二送一,食材的新鲜度从来不在她购物的考量范围内。   今天是小雨伞的生日,而他“刚好”有空,于是决定下厨,买一个没有“减价大优惠”的蛋糕,回家替她庆生。   他停好车,走进菜市场,才没几步就听见小雨伞的声音,不会吧,他的变态已经严重到成为幻听?   萧书临转身、循着声音在人群里面寻找小雨伞的身影,然后他看见了,吸气,吸进一公升气体,吐一公升半,再吸一公升,又吐两公升,他肚子里自然而然形成的天然气正在迅速增产中。   闪闪上半身穿着一件勉强盖到屁股的衬衫,而下半身只穿着一件瘦身紧身裤,将她的曲线完全暴露在外。   她赤脚站在摊子上,面对一群欧巴桑吆喝。   “大姐,你看,我的脸是圆,就知道我有多大只,但是,锵锵锵锵,看,看我的腰,有瘦喔?有、是瘦,对吧?给你讲这个秘密,我就是穿这件瘦身裤才会瘦下来,西德进口,一件卖七千,日本进口卖六千七,阮头家人好、头壳好,咽乎海关赚,他刷卡换里程,自己跑日本,今日好康带大家,七百、七百,一件只卖七百,不买可惜……   “你看,这个弯弯曲曲的线,它有个名字叫做燃脂线,只要靠近摄氏三十六到四十度的温度,就会快速融化脂肪,知不知道我们人体的温度是多少?锵锵锵锵,没错,就是三十六到三十七度,不过,大姐请放心,感冒发烧的时候也可以穿哦,只要没有超过四十度,燃脂线就会一天二十四小时为你燃烧脂肪……   科技啊,科技来自人性,而人性就是喜欢美女,科技才会发明出这么好的东西,帮助各位美丽的大姐越来越水……”   她国台语双声带,唱作俱佳地在摊位上卖弄自己的腰身,看得萧书临想一把将她抓下来、钉在十字架上。   燃脂线?她干脆说那是国际换日线,大家穿着睡一晚,就会从陈今佩变成林志玲。科技来自人性?人性就是要嫌大钱,七千块的东西卖七百,白痴才会相信。至于刷卡换里程?她以为发卡公司是开救济院的?说谎不打草稿的笨蛋!   以为菜市场来来往往的都是太太吗?   错,欧吉桑的数量也不少,她就穿这样……没错,是每一寸肉都盖住了,但是那个毕露曲线是在勾引谁啊?   连他这种正人君子看到,都会被诱发不能出口的欲望悸动,其他的男人呢?   他火大、非常火大、超级火大,目光像两道丫射线,穿越人群,笔直射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圆脸小孩。   “大姐,买两件啦,我给你算一千三就好,你总是要换下来洗啊,每天穿,效果才会好……”   当她弯下腰在包大姐要的紧身裤时,突然感觉后颈有一股灼热感,被冲天炮射到了吗?她下意识摸了摸后颈。没事啊,可是好奇怪的感觉……   继续包裤子,她一面扬声大喊,“老板,找七百。”一面微微抬起上半身,然后,看见怒气冲冲的绿巨人。   他的脸色发绿,眼底冒出红光,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会把衣服撑破,开始起肖。   她很有自知之明,趁他还没有抓狂之前,乖乖地从摊位上“蛇”下来。“大、大叔……”她的声音比蚊蚋更轻柔。   “闪闪,你在做什么?快卖啊,今天的业绩一定可以突破昨天的,加油加油,老板给你加薪。”   嚼着槟榔的老板拍拍闪闪的肩膀,心想,这个女生太厉害,收摊以后,他要回去问老婆,干脆给闪闪入股好了。   才刚想到入股这回事,他的手就被扭到身后。“啊,救命哦,救命哦,你是兜位来的青仔檬?”   “雇用未成年少女,你准备去聘个律师替自己救命啊。”萧书临是和平爱好者,会对人动手动脚,可见他的怒气早已狂獭。   “先生,你在说什么啦,我哪雇用未成年少女?放开我啦!”   拉拉扯扯间,萧书临放开老板,但红眼睛还是紧盯住他不放。   “先生,你不要这样看人啦,很恐怖耶。”   老板没夸张,真的很恐怖,她从来不知温和的大叔会有这种脸孔,太吓人了!   “为什么雇用她?”   “闪闪哦?啊她就来找工作,啊我就刚好缺人,啊她做得很好,我都有给她加薪,没有欺负她啦。”厚,他揉揉发痛的肩膀,哇哩咧,力气大不会去扛砖头盖房子哦。   他没想到,萧书临还真是盖房子的,更没想到,他两个礼拜之后去订的房子是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盖的,不但价钱杀不下来,买不成房子,还被撂狠话,叫他去住有国际换日线的紧身裤里面。不知道自己是招谁惹谁了。   “她未满十八岁。”萧书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他要告他,一层一层慢慢往上告,告死这个让未成年少女站到摊子上在,让无耻男人意淫的槟榔兄。   “乱说,闪闪都二十二岁了,哪里未成年?厚,幸好我用她的时候有看她的身分证,不然就让你唬烂去了。”   “二十二岁?”绿巨人的红眼睛转向闪闪,震央从台东转向,八级地震、七百颗原子弹的威力在她身上持续发效中,她越抖越凶、越抖越……“宋予闪,二十二岁?”他眯紧双眼。   他的尾音明明是轻轻上扬,很轻哦,轻到可以听见温柔的语调,可不知道,她身上的地震怎么会从八级飙到两百级?   她也跟着他笑,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她完了。“大、大叔……”   “针对这点,你打算继续留下来卖袜子,还是回家跟我谈一谈?”   闪闪回答,“我想、我想……赚钱也没那么重要啦,维系感情比较重要,我们还是回家好了。”   萧书临赞赏似地对她一点头,然后指指她的下半身。   他的眼角嘴角写的明明是赞赏,可是她接收到的讯息竟然是危险,看来,不是她的接收器坏掉,就是她将彻底完蛋。   “哦,我马上、马上换下戏服。”   戏服?她以为自己在演刘伯温传奇?   他没说话,瞠大眼睛看她在众目睽睽下套上牛仔裤,看她一面发抖还一面没忘记跟老板算今天的时薪,看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还没忘记把自己的包包背起来,东西收整齐,真是个“家教良好”的乖小孩。   车子里,气压降到最低点,闪闪偷眼看他,不敢发话。   应该生气的!萧书临抓住方向盘的手冒出青筋。他最痛恨人家说谎话,这个小雨伞不但一说再说,还说到让人分辨不出真假,他该夸奖她的说谎功力高强,颁她一面镀金奖牌,还是骂她的道德感低落?   二十二岁……他想起坐在沙发上,头发湿透的小可怜,想起喝醉洒,窝在自己怀里的小雨伞。   原来他不是变态,不是想对未成年少女下手的怪叔叔,而他的生理反应也在正确范围内。这个念头,让他的火气消了一点点。   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   上次,她抓住他问:“大叔,你介意老婆比你小八岁吗?”   他的回答是瞪她。   可心里想的却是,他都开始心动、开始想跟海齐抢女朋友,开始计划用十年等小雨伞变成大雨伞了,哪会在乎老婆比自己小八岁。   她又问:“大叔,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啊?那谈恋爱的感觉棒不棒?”   他的回答还是瞪她,手往她头上轻轻地一巴,嘴里多吐出一句话,“吃太饱的话,不会把心思话在书本上吗?”   但他心里想的是,这种事说不准,对象不同就有不同感觉,他这个人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对爱情也一样,没有特别兴奋,也不会出现小说上面的热烈缠绵,随遇而安是他的长年习惯。   只不过最近有个小女生几乎把他弄成变态,不只一次,他有很多次想要把她嫩嫩白白的身子吞进去,但他百分百确定,自己不是肉食性恐龙。   小雨伞问这些话的时候,他正在画设计稿,而她把头支在双手上,笑盈盈地翻着他的有色铅笔,闲过头没事干的时候,还会指挥他该怎么设计。   “你说,如果厨房用橘色系列,好不好?”她指指他的设计稿问。   好个头啦,住在里头的是六十几岁的老夫妻,他们要的是宁静祥和,不是热闹活泼。   那个时候,她已经轻易打破三楼是圣地,不可侵犯的家规。   不过是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小女生,不过住进这个家庭三个月,就改变了家庭生态,让他和海齐在不知不觉间适应新环境。   再看一眼二十二岁的“成年少女”,怒气消了一半,就因为实话刚好是他最需要的部分,就因为戳破的谎言解释了他的心理健康度,所以他并没有她眼睛里看到的这么生气。   到家了,他把车子停好,看也不看她一眼,迳自走入屋内。   不骂她吗?会不会……他打算直接把她的行李款款丢到马路上?   吓很大,闪闪紧随在他身后,打算在他丢她的行李时,很“人间四月天”地跪地哀求,一面哭一面说:“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你怎忍心把我驱逐到天涯海角?你可知思念折磨人心,我的爱情会让风蚀……”   屁啦、屁啦,她在做什么?有时间想这个,倒不如想想要怎么消解他的火气比较有建设性。   她可以……用棍子把他打到失去记忆?等他从医院醒来,就向他自我介绍——   “嗨,亲爱的,记不记得,我是你的未婚妻。”不好,这招太烂,再想一招。   直接扑过去,多蹭几下,把生米炒成熟饭,然后哭着装可怜,“想我冰清玉洁身,一夜风雨摧折,瓜蒂落无人闻问。”   不错哦,他是个负责任的男性,说不定这招对他有用。   于是她抬眼,开始思考要从哪个角度下手,背面可以攻他个措手不及,正面可以增加热度和情趣……   在她胡思乱想时,两条腿没有搞罢工,仍尽责地跟随在他身后。   好死不死,在他们经过狗屋时,孬孬什么时候不发情,居然挑这个时候起肖,它巨大的身体一跃,扑到闪闪身上,而她想事情想得太专注,没发现春风满面的臭孬孬,居然被它扑得整个人往后仰,她往后摔到地上,直接吻上大叔认真种植的韩国草。   是报应吗?老天报应她满脑子色情遐想,才给她来这一着?   厚,她是想让大叔丧失记忆,不是想让自己丧失记忆咩,痛痛痛痛痛……痛得不得了。   “臭孬孬,我是要跟大叔生米炒熟饭,不是跟你好不好!”   绷紧的神经被孬孬这一撞,断啦!闪闪拳打脚踢,想把孬孬推开,孬孬却以为她在跟它玩,又舔又亲,好似真的要把饭炒熟了。   还能和狗玩?那就没事了。   萧书临被吓得怦怦乱跳的心脏恢复正常频率,看着地上一人一狗的幼稚举动,真不知道要骂人还是骂狗好。   “走开啦,我很痛啊,臭孬孬。”闪闪大吼。   她是真的又急又气,是真的后脑勺很痛,也是真的快要被大叔的棺材脸活活吓死,可是谎说太多的人,人家自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   她的“真的”看起来很像“假的”,所以萧书临以为她在撒娇,好转移他的火气。   他很想骂她,“每次都用这招。”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撒娇该死的有效,每次都能成功化解他的怒气。   一语不发,他看着闪闪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然而不经意地,他看见她眼眶里滑出第一颗泪水,才晓得事态严重。能让痞子飙泪,不会是普通痛。   “孬孬,去!”   他斥喝一声,把黄金猎犬赶走,俯身把闪闪抱进屋里,可他才把她抱起来,她就放声大哭,哭天哭地,哭得比白琴孝女还凄厉。   “很痛吗?”才坐定,他就紧张的在她身体上上下下摸索受伤痕迹。   “大叔,呜……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说谎的啦,我怕报太多岁,你的同情心会变很少很少……我真的找不到地方住,房东把我赶出来又绑架我的雨伞,幸好你们把我捡回来,不然我会冻死在路边,变成卖火柴的小女孩……   我有很认真赚钱啊,可是我把钱全部寄回去给阅阅,我们要买地、要把那群弟弟妹妹都接回来,我们需要更多更多更多的钱……都是那个死没良心的色胚主任对我性骚扰,老板知道,不但不补偿我,还把我从补教界No.1的位置赶下来,我很可怜、可怜得要命……”   她越哭越大声,好像非把所有委屈通通倒出来不可。   他还是很忙,忙着到处找她到底哪里痛?终于,他摸到她后脑的大肿包,心震了两下,起身,想去找冰袋,没想到她的话比九级地震影响更大,让他愣在原地。   “我也很委屈啊,我那么爱大叔,却不能实话实说,后悔死了啦,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十六岁,要是我说十八岁,就可以明目张胆追大叔了,明目张胆把花瓶踢出去,明目张胆跟海齐说——小子,我才不要当你的媳妇,我要当你的继母……”   那是个纷乱感觉,糖醋酱油通通倒在一块儿了。   他感觉无奈,因为她不后悔说谎,只后悔谎报的年纪太小;他想苦笑,因为她不想当海齐媳妇没问题,至于要当他的继母,恐怕很难;还有一个部分的感觉叫做幸福,因为她说爱他。   这个年代,人人把我爱你放在嘴里,将该被珍视的句子说得太轻易,弄到后来,真真假假,人们学会不把爱情看得太重。   他是个认真学习的男人,所以从不把爱情当成重点,没想她哭嚷着一句“我那么爱大叔”竟然让他的心落入花海,满目的精彩、满心的馨香,那缤纷的幸福感久久不散。   “不要说话。”抿直的嘴唇出现弧度,他还在装腔作势。   萧书临把闪闪放在沙发上,进厨房去找冰块,刚旋身,笑容拉出大大的满足。   他喜欢不是单恋的感觉,喜欢被她任性地、耍赖地爱恋。   一个塑胶袋、一条毛巾,简易冰袋在五分钟后敷上她的后脑。   他的手绕过她的头两侧,替她冰敷,她顺势倒在他怀里,只差没当八爪鱼紧紧巴住他的身体。   不说话,她在享受他的体温、体香和宽阔胸膛,要是可以在这里窝上一世纪,她不介意多说几个谎。   “大叔……你会不会把我赶出去?”她拉拉他的袖子。   “你说咧。”他撑着,不让她发现,他的火气早就被水解。   “如果我不去卖紧身裤,可不可以继续住下来?”闪闪弯着腰,让笑脸在他面前放大。   萧书临不语,努力挤出被欺骗后的不平怒容。   “如果我去跟海齐说实话,告诉他,我已经老得很厉害呢?”她比出两根手指头贴在右脸,学网路美少女装可爱。   他没反应,冷淡的眼光背后,藏着几乎要掩不住的笑意。   “如果我不跟花瓶阿姨对峙呢?”她鼓起腮帮子,睁大双眼,学当红的“杀很大”,无辜又可怜。   还阿姨,静柔分明只比她大三岁,占尽人家便宜还装无辜,可恶的小雨伞!   这时,萧书临再也憋不住了,他笑开,眯眯眼、弯弯眉,温柔到让人想要扑过去狠抱、玩亲亲的笑脸重出江湖。   于是闪闪知道,雨过天晴、没事了。   她也笑,笑得春心荡漾,越线一点点,她伸出咸猪手环抱他没有肥肉的腰身。   嘶:光看就知道很美味的身材,弹性一级棒,从不计较食材新鲜度的她,第一次知道鲜度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没推开她。   再越线一点点,她抬头,噘着小嘴偷亲他的下巴,一点点刺刺的胡碴磨过她柔软的红唇齿,麻麻的、电电的,这番滋味太新鲜,新鲜到她忍不住一试再试,而且,他一样没推开她。只不过,他肌肉像触电似地,紧绷了起来……   她越来越大胆,继偷亲之后,小手还勾上他的后颈,萧书临心知肚明,再不阻止,他就会在沙发上将她扑倒,表现得像饿很久的模样,于是,他拉住她的手。   闪闪抬眉望他,闪亮的大眼睛涌入一片迷蒙,“大叔……”她以为自己击出好球,想从一垒、二垒、三垒一路给他奔回本垒的说,没想到……球飞得不够远、不够高,连二垒垒包都还没踩到,就被接杀出局。   深吸气,他又被她的眼神勾引,这丫头,光看她勾人眼神就知道不只十六岁,是他太主观才会被骗。   “大叔……”她还想要……跑垒。   吸气,他捏紧了她的双颊,没好气说:“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换一件衣服,我带你去吃饭。”   “生日……”闪闪恍然大悟,原来大叔喜欢慢慢来啊,好啊,先从约会开始也不错。   今天不是她的日子,才和大叔解释过,现在又得对海齐说老实话,看着海齐的脸,她突然升起一股罪恶感。欺骗小男孩的感情,不知道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   “海齐,有的人非常Nice,你早上、晚上都会和他见面,但是交情很浅,你想试着跟他把感觉拉近一点,很困难;想和他说说心里话,可是一看见他,话就会直接憋在心里面;你企图多了解他一点,就是找不到机会;本来你以为你们会成为莫逆之交的,但是Sorry,就是不可能。这种关系很抱歉,那是因为你们没有缘分。”闪闪讲得口干舌燥,可能是绕的圈圈太多,到目前为止,海齐仍然没听懂她到底要表达什么。   “然后呢?”他一面喝牛奶,一面问。   他才下课,重重的书包还背在身后,里面的参考书除了拿来考高分,还多到可用来训练他的肌耐力,培养举重选手。   “有另外一种人,你们第一次见面就轰轰烈烈,虽然很长的时间没有联络,但你们的开始与众不同,以后也会与众不同。就你你和弄弄,怎样,要不要我把弄弄介绍给你?”   萧书临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里,冷眼看闪闪如何让海齐放弃对她的好感。不过有点小失望,她的说服法居然是把别的女孩塞给海齐,没创意。   “你不必试探我,我有你就够了,我很专情的,绝对不会移情别恋。”   海齐握住闪闪的手,施了点力量。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将长成男子汉,像老爸那样,有宽宽的肩膀和有力的双臂,到时候,闪闪就不会觉得他年纪太小了。   “可是……可是我不适合啊。”闪闪抓头挠耳,不知道是哪里痒得让自己心浮气躁。   “闪闪,我告诉你,有另一种人,光跟他讲几句话,就知道对方一定懂得你的慵懒;你不必随时随地见到他,可是每次想起他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开心,他给你一种家人的感觉,亲切甜蜜温馨,你有强烈的欲望和他共组家庭,你很想和他生活一辈子……”   海齐越说,她的头皮越麻越痒。   “闪闪,那个人就是你,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我们会在一起。”   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要不是闪闪喜欢当医生娘,他可以去做灵媒,一样很赚钱。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我根本不是十六岁,我说谎,是为了骗你老爸让我住在这里,事实上我已经二十二岁,整整比你大八岁。所以,你不要太喜欢我,我都可以当你阿姨了。”   海齐的反应很诡异,他并没有被这个答案吓到,他静静看住她的脸问:“两岁、八岁,有差吗?你还是闪闪啊,我还是一样喜欢你,又没改变。”   闪闪跳了起来,指着他,拉高音调说:“当然有差。你包尿片的时候,我已经在小学里背九九乘法,你流着鼻涕第一天穿小学制服时,我已经和男生在篮球场玩KISS……”   在闪闪说Kiss这个字时,萧书临的眉毛扬了扬,他向闪闪抛过一眼,她全身泛起疙瘩,却不知道冷风从哪里吹进来。   “……你在学校写考卷,我在菜市场卖紧身裤,你在补习班进进出出,我在电话里鼓吹笨蛋父母,把孩子送过来让某个男人在自己的床上躺平……”   “小雨伞!”萧书临出声警告。   “好啦,我知道那个太A,不适合青少年,重点是,海齐,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差别大得很。所以你可以喜欢我,不可怜爱我,不可以把娶我当成人生重要事项。”   “爱情这种事,没有人能阻止的。”   “当然可以,因为我是你姐姐,有权利阻止你犯错。”她急了,扳住海齐的肩膀大声说。   “你不必着急,等我渐渐长大,你就会慢慢爱上我,现在我还不够高、不够厉害,你不喜欢我是理所当然。”他把问题全归于荷尔蒙尚未足量分泌。   “你在说什么啊?我的话你到底听懂没有?”   “我知道男生不可以矮、不可以穷、不可以没有好工作,而女生不可以高、不可以胖、不可以丑。目前的我条件还不够,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达到你要求的标准。”   “见鬼了。你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她呕了,一掌巴上他的后脑。   “你刚说,有的人你每天和他见面,交情还是很浅,那是因为没有缘分。但是我们不一样,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个女生,我不必拉近什么,就觉得两个人的感觉很密切,不必企图了解,不必多说话,我们就是莫逆之交。闪闪,我爱你,爱定了。”   他的表情笃定、口气笃定、连随着说话而摆动的手势也笃定到让人惶恐,他凭什么这么笃定啊?闪闪被他彻底打败。   萧书临事不关己似地,端起咖啡轻啜一口,轻扫过她的那一眼很明白,里面写着——好得很,现在看你怎么收拾谎话造的孽。   她用力吐气,手伸向海齐。“把参考书给我。”   “哦。”他乖乖把书包里最厚的那本数学参考书找出来。   “到楼上找胶水剪刀和铁丝,拿下来给我。”说着,她打开他的参考书,作势要撕开。   海齐一把将自己的参考书抢回来。“闪闪,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天灯,让孔子看看现在的教育让小孩学了什么烂东西,怎么会把学生的脑袋教成这么僵、这么笨。”她在迁怒,把海齐的不受教牵怒到教育上头。   海齐看她,然后很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像老爸对她做的那样。   哇哩哇,她二十二岁了,这个十四岁的小家伙居然也用摸狗法摸她,那她的尊严、骄傲何在?他知不知道自己正在严重侵犯一个成熟少女的自尊心。   “不要闹脾气,这些都是帮我考上医学院的利器,等我当上医生,再赚很多钱给你买钻石。”说完,他喝掉最后一口牛奶,背起沉重的书包,走回房间,为自己和闪闪的未来努力。   闪闪转头看向萧书临,他一点都没有拯救她的意思,叹气,她走到他身边,颓然坐下,拿起他的咖啡杯大声宣示 ,“我爱大叔,只有我、宋予闪,可以和萧书临接吻,听懂了没?就是咖啡杯也不可以和大叔接吻。”   她没征求同意,便挤到单人沙发里,缩在他怀中,两手紧紧圈住他的身体。   自从那次越线,没遭到拒绝后,她就一天比一天更超过,今天亲他的偷亲他的下巴、明天偷亲他的脸颊、后天亲他的额头、大后天亲他的鼻梁。   她是那种很干脆的女生,独独在亲吻这件事上面不够干脆,她不敢一次就攻城掠地,直接亲上他的唇,因为……因为他始终没说过爱她。   她知道,他心里头还住着一个青梅竹马,她知道要剔除男人心中旧情人的影子,需要花大把的力量,她不急着勉强他,她只想要爱他、爱他、爱他,直到他发觉这样被爱着也挺不坏,直到他也认为自己应该试着爱上她。   所以她克制自己,还高举三根手指头向老天发誓——如果他一天不说爱她,她就一天不亲上他的嘴巴……只不过今天状况不同,她在海齐身上遇见挫折,她需要一点点鼓励和一点点慰藉来抚平她内心的罪恶感。   于是,她吻他。   生涩的吻在他软软的唇瓣间印下,是咖啡的味道,软软的,是他双唇的温柔,她喜欢这个吻,但不喜欢他没反应。   第二次挫败,她在他身上遇见,可是她不喜欢这个挫败,因此她跪起来,捧住他的头,加深这个吻。男人嘛,怎么受得了?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连发球权也接手,他要是再不懂得享受,就表示他某个器官有问题。   他是正常的,因此他终于回吻她,终于也在她的唇舌间尝到咖啡的味道。   吻添入文火,烘暖了两个人,两颗心。   他吻得不能自已,差一点点在客厅展示自己的雄风,幸而理智在最后一刻替他踩了刹车,他猛然记起,那个信誓旦旦要娶小雨伞的男生,还为了让她当医生娘而努力,他不能伤害未成年少女,也一样不能伤害未成年少男。   于是,萧书临推开她,蹦着脸,压抑节节上升的情欲离开客厅。闪闪对男人还算不上经验老道,她只分辨得出他脸色不佳,却看不懂“不佳”的主要原因,只当自己运气背,得罪完小的又得罪了老的,于是决定明天到庙里点三炷香去霉运。   第五章   自从那个越线越得很过分的吻之后,萧书临发觉自己某个部分有了明显不同,小雨伞的影子老是在他脑袋里晃个不停,白天晃、晚上晃,晃得他不像自己,他常常在会议中发神经似的傻笑,常常笔拿起来,画的不是硬朗的建筑物而是小雨伞软软的嘴唇,他有严重的不对劲。   像现在,他正开着车要到公司,该专心于路况的,但却满脑子都是她——   上个星期,闪闪又作了那个困扰她多年的烂梦,她跑到楼下却发觉所有的酒都无缘无故失踪。   于是,她抱紧了枕头开始数猪。一只猪,跑进屠宰场,被吊起来割喉放血,变成罐头跑出来;两只猪,跑进屠宰场,被吊起来割喉放血,变成罐头跑出来;三只猪……   在她杀了一千三百五十七只猪,而猪肉罐头堆满仓库之后,她放弃心理学家的催眠法,跑进他的卧室里。   看见她进门,他惊讶的问:“你抱枕头要做什么?”   “抱枕头当然是睡觉啊,总不会是开车或刷牙吧。”她嘻皮笑脸回答。   “要睡觉回自己房间。”他从床上坐起来,指着房门。   她看看房门又看看他,扁着嘴告诉他,“我做了烂梦,没有酒睡不着。”   “我把酒藏起来了。”这是坏习惯,为逃避作恶梦而酗酒,怎么都不划算。   “所以啰。”闪闪向他床边靠近一小步,打算用蚕食鲸吞法,入侵他的地盘。   “所以怎样?”   “所以我用小猪催眠法,可惜没用。”她又向前一大步。   “什么叫做小猪催化法?”   “就是啊,数一只猪……”她解释一句、向前走一步,等到完整解释过之后,她已经躺在他的床上,头枕着他的手臂,手圈住他的腰。   他听完笑道:“小猪催眠法太暴力了,你当然睡不着。”完全没有发觉某人已经得逞。闪闪争辩,“我没让血喷的到处都是,我直接把它们制成猪血糕,猪血糕很贵的,有人光靠它就可以养活一家人。”   “你连睡觉都要想赚钱?”   “对啊,赚钱最大。”   接着,他们开始聊个不停,于是他知道她待的育幼院里,种了一大片桑树林,每年的有机农业替她们养活了不少弟弟妹妹,他知道阅阅为了赚钱,不计较当人家一个月女朋友,知道问问为了钱,连婚姻子宫都可以出卖,相形之下,她只不过卖个紧身裤,实在没什么大不了。   然后,她还说,她很想找到亲生妈妈,想问清楚,为什么要把她丢掉?   他安慰的说:“大人们总有一大堆小孩无法理解的困扰。”   闪闪不依。“再困扰也不能把孩子丢掉,你十六岁就生下海齐,还不是一路苦撑,把儿子养大,我就不信我老妈没本事养女儿,何况我吃得又不多。”   “你吃得不多?”他皱起眉,一脸不信。   然后的然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沉沉入梦,他看着她的唇想起那天硬被自己压抑下来的吻,他俯下身轻轻吻了她,没有咖啡香,却依然有着甜蜜味道。   他想,他爱上她了,只不过他从没开口说过,为什么?大概他是那种很低调的男人吧,恋爱就恋爱了,没必要大张旗鼓,说得全世界都知道。   车子停下,松开安全带下车,他从预售屋透光的落地玻璃窗看见他的小雨伞正热情地跟客户交谈,原想走到预售屋对面买杯咖啡,考虑三秒,他转身决定往有小雨伞的地方走。   以前,他不太爱到公司。   他只负责设计绘图、到工地监工,至于那些行销策划的部分都是由与他合伙的能干学弟小叶全包了,所以除开会之外,他不轻易出现在公司或销售屋现场。   但自从他让学弟安排小雨伞进公司后,公司他跑得勤快多了。   刚进入展场,小叶就迎了出来,他高兴的说,刚推出的预售公寓已经卖出三成,,这是相当好的成绩。   他点点头,眼光扫向正带客户参观展示屋的小雨伞。   学弟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笑着说:“闪闪的功力超强,才加入没多久,就卖出十七户,她快变成我们业务部的NO.1。”   他可以想象她听见这个话时的反应,肯定会自夸地拍拍胸口道:“这有什么,我这个人走到哪里都是NO.1的啦。”   她是脸皮超厚的女生。   “你去忙吧,我随便看看。”   “好,有什么事叫我。”小叶点点头,忙他的去了。   萧书临走向展示屋,几个行销业务站在一旁聊天,今天非假日,来看屋的客人不多,但闪闪抓住每个机会,紧跟着一对老夫妻不放。   就老经验的业务来说,他们一看就知道老夫妻只是吃饱闲着,没事来逛展场的无聊人士,不必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所以闪闪要跟,他们也不去抢,几个人约一约,拿了宣传单,打算到菜市场发放。   萧书临停在闪闪身后,没打扰她,假装静静地看着模型屋,一边拉高耳朵听他们对谈。   “对啊,我爸妈也都喜欢透天,可是我最近终于说服他们换房子。知道为什么吗?上次邮差来送挂号信,我妈心急,没踩稳,从楼梯上滚下来,骨头裂掉、住院三个星期,很惨耶,我告诉他们,要是住在这种有人管理的大楼公寓,有警卫帮你收发信、帮你倒垃圾、还可以帮你过滤诈欺集团的人,多好。”   他暗暗摇头,什么时候她有妈妈可以从楼梯上滚下来?   “再说啦,要是奶奶身体不舒服,大楼管理员还可以上去把您接下来,替您叫车到医院,对啦,每个月是要付一点少少的管理费,但是换一个菲佣有什么不好,更棒的是,这个菲佣不必住在您家里。”   大楼管理员等于菲佣?他眉头蹙紧。让她出来卖房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奶奶,像您喜欢园艺,那我们就买A4这个单位,第一个,半日照、阳台空间够大,可以种很多蔬菜花卉。第二个,除了主卧室之外,还有和室和客房,平时,和室可以用来招待客人、唱KTV,您的大儿子携家带眷回来时,睡垫一铺就有独立空间,小女儿回来,客房单人床又温暖又舒适。   而且,您不必像住透天那样,他们一打电话说要回家,您就忙进忙出,清房间、大扫除,好不容易小孩回来了,您都累到喘不过气了,哪还有力气和小孩聊天说话?”   “说的也是。老头子,我们就订一户吧。”老奶奶转头对老爷爷说。   什么?这样就定了?   萧书临不敢置信的看着闪闪和老夫妇。不是说这种顾客通常不会买的吗?是老业务看走眼,还是小雨伞的说服功力太惊人?   难怪说她要靠说谎才能健康长大,只不过说谎……真的是很怀很坏的恶习性。   又等一会儿,填完资料、付过订金,闪闪千恩万谢地陪着老爷爷、老奶奶走到门口,她替他们叫完计程车,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平安到家时,一定要给她一通电话,让她安心。   她的热忱换得老夫妻脸上满足的笑容。   送走爷爷奶奶,闪闪迅速奔回展场,想也不想就勾起他手臂,笑问:“大叔专门来看我的吗?”   她早就发现他了,只不过,追大叔重要,赚钱也重要,除了基本底薪,他们每卖出一户就能拿抽成奖金,冲着这个,她无论如何也要谈成交易,所以,只好将大叔放在一边啰。   “对。”他不爱她说谎,自然不会对她说谎。   自从她开始上班,不在家煮大锅菜后,他也不爱待在家里,每次时针滑到十一点,他就习惯性推开工作,走出大门。   “那,大叔要不要请我吃午饭?”   “想吃什么?”   “拉面,我知道有一家可以加汤、加面不加钱。”   她的味觉不怎么样,评论食物好不好吃关键在于价钱,他不置可否,让她拉着出去。   “下午请假吧。”   “为什么?”跟钱过不去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有重要的事。”   “多重要?”   “你说咧?”他不温不火的回问。   这就是他,萧书临,除了逮到她说谎,不然永远都是一副文温良良的好好先生样,但逮到她说谎……闪闪懊恼一拍头,知道了啦,她知道哪里做错了。   “大叔,你又生气了哦。”她吐吐舌头,今天看起来 ……好像不是太火大。   萧书临没回话。很好,知错还有救。   “我是想说啊,多卖一户不是很好?何况那些设备坪数建材我都没有吹牛,我只是用了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小谎言……”看着他的脸色,她越说越小声。   “小谎话?”骗人家自己有爸妈、还从楼梯上摔下来,这算小谎?   “重点不是那大小啦。”   “不然重点是什么?”   “是‘无伤’,老爷爷老奶奶又不会因为我的话受伤……”   他叹气,说:“宋仁宗时,李若谷被任命为并州知府,有天,有个青年来衙门告状,他的叔叔硬说他不是父母所生,企图把他赶出家门、独自吞并父亲的遗产,因无人可以替青年作证,而当叔叔的又一口咬定他的大哥没有生小孩,李若谷无能为力,只好先将两人以滋扰公堂为由,打了出去。   经过数月,人们渐渐忘记这件官司,李若谷暗中派手下让那个青年去把叔叔狠揍一顿,青年照做了,叔叔一怒之下,到官府里告青年忤逆长辈之罪。   李若谷问:‘这打你之人果真是你的侄子?’叔叔说:‘没错,他是我大哥之子,我的侄子。’就这样,说谎的叔叔不但因侵占之罪被关,而且所有的财产通通归到青年名下。你说,说谎真的没关系嘛?”   萧书临双手横胸,静静看她。   闪闪满心佩服,好了不起哦,为了证明说谎不好,他还翻出一大篇故事来说服她。她抓抓头,想半天,支支吾吾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小庙,庙里的和尚想扩建庙宇,他们很快就募到款了,但建材在山下,山路那么陡峭,根本雇不到那么多人把材料搬上山。   于是和尚想了妙招,他们来到市集四处宣扬说:‘山里来了一位圣僧,会作法让砖瓦自动飞起来,很快把房子盖好。’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好奇不已,约好那天去看圣僧作法。那天几个和尚从山下往山上挑砖,来看热闹得人心想,光靠着几个人,什么时候才可以挑完砖头?什么时候才可以看见圣僧作法盖房子?   于是大家纷纷卷袖子,帮忙搬起砖瓦来,团结力量大,不到半天,建房的材料就统统搬上山了。这时,主持出来笑着对大家说:‘我说作法飞砖就是刚才那样啊,我不是作神法而是作智法啊。’   大叔你看,和尚还不是说谎,可是他的谎话让大庙盖起来了,说谎没那么糟糕的啦。”   所以他们现在就是在争论,看谁的故事动听,决定以后可不可以继续说谎就对了?萧书临瞪她瞪得有点凶。   大叔不说故事了,是不是代表她小赢一点点?   闪闪笑笑,见好就收是她的人生守则,千万不可以把人逼到底,狗急跳墙、猫急拉屎,不管是跳墙还是拉屎,她都不乐见。   她笑眯眯的勾起他的小指头,说:“不要生气嘛,不然我发誓,只跟别人说谎永远不在大叔面前说谎,可不可以?”   他没答话,心里还在想着,有什么方法可以将她的恶习彻底改掉,既然道理说不通,那……   “沉默就代表同意啰。”她曲解他的沉默。   未等他做出反应,闪闪匆匆回身跟业务主任告假,背起包包,拉着萧书临的手往外走,嘴里仍然喋喋不休,“我没骗你哦,那家拉面实在很好吃,你可以喝汤喝到饱、吞面吞到胀……”   在塞了两千一百七十八只神猪进屠宰场,在猪肉罐头又堆满仓库后,闪闪认命地拿起枕头跑到萧书临的房间里。   幸好大叔是夜猫子,也幸好他的床很大,大到不介意她偷渡分享,于是她在他床上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   淡淡的月色,将他的脸晕出柔和光芒,他的双手支在后脑勺,心里想的是,他的纵容里是不是隐含了接纳,接纳她肆无忌惮的爱情?   她把爱情表现得很明显,而且相当具有攻击性,她常和静柔杠上,弄得好脾气的静柔大喊受不了。   静柔被整得泪水汪汪那一次,闪闪大刺刺的躺在客厅里吞洋芋片,独留他在厨房里善后。那天,静柔被气到胃疼,他送她到医院看医生,然后不知第几次,她问:“书临哥,我们结婚好不好?”   以前静柔问他这句话的时候,他总是可有可无地应了句,“以后再说,你还年轻,不要太早把自己锁进家庭里。”   她很想当贤妻良母,但他始终觉得把女人关在一方小世界,很没人性。   他宁愿她像小雨伞,随时随地、精神奕奕朝着梦想前进,当小雨伞在说服客户时,眼底的闪闪金光让人看了怦然心跳,那种真真实实、认真活着的感觉,是他最喜欢的部分。   贤妻良母VS.小雨伞,他想笑。   小雨伞常追着他问:“大叔,你现在有没有喜欢我更多一点?”仿佛想得到什么保证似地。   就像海齐,也时常拿着量尺要他帮忙量身高一样,好像只要身高长赢闪闪,他就能得到某些保证。   他很清楚,这件事不是短时间之内可以解决的,至少海齐必须先改变心意,因此他不急着对她表真心,不急着告诉她——是的,我很爱你。   “又作烂梦了?”他侧脸问她,拉拉棉被,把她圈进暖暖的私人空间。   “对,又作烂梦了。”她点头,将半张脸埋进他的杯子里面。   “又是同一个嘛?”   “嗯,同一个。”   “那个不是梦,是真实的事,对不对?”若不是这样,它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夜里干扰她的睡眠。   “是真的,真到不能再真。”   她根本不必回想,就能把那个梦分第一章第一节、第二节……一路说完整,并且很清楚,只要跳过中间某些部分,就不会那么伤人。   “要不要跟我谈谈?”   “我已经讲过了不是?”   在她喝酒那个晚上说的,她醉,但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她知道有一个男人听着她喋喋不休,直到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纹,她知道他的声音很温柔,拍着她背脊的大掌带着三十九摄氏度的微温。   他懂了,所以那天,她并不是全然的醉言醉语。“你还记得你父亲吗?”   “记得。记得他的脸、他的眉、他的五官和……”他的名字及身份。   她记得的事情太多,八岁的孩子并不懵懂,该懂的事,她一样也没错过,她甚至了解父母和那个奸夫之间的问题,也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丢弃。   她只是假装不知道,好像这样假装着,她就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穿着层层蕾丝、无忧无虑地过着童话生活。   然而……即使假装得很真,她也已经很久很久,不知道被宠爱的滋味。   “和什么?”   他扭开床头小灯,细看着她的面部表情,今天的闪闪需要小雨伞,他要为她送伞、庇护她受伤的心。   “他对我说过的那句话。”那是最伤人的部分,那晚她还不够醉,不然她会连这个环节都交代清楚。   “他说什么?”   “爸爸搬家那天,我拉住他的手,求他一起带我走。但爸冷冷地看着我,眼底有着复杂神情,听说,我不是他的小孩。”   她不是爸的小孩!她的幸福被爸爸轻轻一推,摔跤了。   喊了八年,她最崇拜的爸爸居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这真是个混乱世界,混乱的性关系造就小孩的不幸,她可以根据这个告母亲违反儿童福利法吗?   “看,我是不是很倒霉?”   爸说,她应该去喊那个奸夫爸爸,可是……她喊不出口,打心底,她鄙夷母亲和那个男人。   “有一点。”萧书临安慰地搂紧她。   “错,是好大的一点,别人家的妈妈很专情,眼里只看得见丈夫和儿女,而我们家的妈妈博爱到不行,三个小孩,两个父亲,当中还不晓得有多少个没曝光,没注册的男人。”   不是只有她和哥哥而已,哪里来的三个小孩,两个父亲?算了,不计较这个,她在失眠中,失眠女性本来就不清醒。   但闪闪并没有说错,当时她妈妈又怀孕了,是谁的小孩大家都很清楚,包括八岁、被丢弃的小女生。   “我妈需要很多爱情,需要爱情滋润她的身心,但就算真的那么需要,至少要挑男人啊,挑个有肩膀,有担当的男人不行吗?你看,戴安娜挑了马术教练,结果死后还被利用来赚钱,张柏芝被拍裸照,养了千万网友的眼,那个坏蛋还一脸的理所当然,所以要挑、要挑的嘛。”   萧书临无言,静静听她发牢骚。   认真说来,她客气了,一个奸情颠覆她的世界,让她从千金小姐变成育幼院的小孤女,任谁都要忿忿不平。   “我不像妈那么笨,我只挑好男人,有肩膀、有能力的男人,而且一辈子只要一个就够。大叔,我认定你了,这辈子不管怎样,我都不要放开你的手,我爱你、你爱我是最理想的状态,如果你不爱我,也要努力爱上我,知不知道?”   瞧,强不强势!   她就这样大刀阔斧的告诉你,你必须爱上我,很没道理的必须,要不是早在她说这句话之前,他先爱上她,否则现在恐怕会困扰到不行。   挑眉,萧书临没说话,闪闪把他的沉默解释成——问题是,喜欢我的女生有很多个人。   于是她强势加上强势,拉过他的长手臂,枕在上面。“至于花瓶或其他女人,我不会让她们得逞。在育幼院长大的孩子最大的特色是什么,知道吗?”   “不知道。”   “认准目标,勇往直前。我们要的任何东西都必须自己争取,没有父母亲会帮你捧到面前,所以谁都别想阻碍我前进。”   说着,她翻过身,像无尾熊那样,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萧书临笑开。被这样一个大胆的女生“勇往直前”,感觉还真不错,第一次,他觉得当别人的目标,是件挺不错的事。   “可是……如果哪天,我们分开了,你会怎样?”闪闪突如其来问,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直到现在,她说过那么多回爱他,他却连让不让她爱,都没说明过。   “你不是打死不放手了吗?怎么还会分开?”他低头、笑捏她的鼻子。   “我只是乐观、不是白痴好吗?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又让我碰见大叔、又让我无风无浪、顺理成章变成你的老婆,不对!所有好事后面都会藏着一些坏事,我要想把最坏的状况模拟起来放。”   是吗?她每面对一次好事就要尝一次苦头,她必须模拟最坏状况来保护自己?   心又酸了,她的话老是一个不仔细,就钻进他的心窝,让酸酸的感觉在他身体里蔓延。   “那你呢?如果我们分开了,你会有什么感觉?”他反问。   “轰!”她翻身、支起手肘,撑着脸,认真作答。   “什么轰?”他看见她认真地眼睛。   “原子弹炸到广岛、长崎那种轰,是一下子炸得什么都不剩的轰。”也是她的心、她的世界、她的未来、她的明天……通通粉碎的轰。   萧书临笑了笑,揉揉她的头说:“有这么严重吗?”   “有,因为我很爱、很爱、很爱你。”   她擅长搞行销,很清楚什么方法可以强势推销,她想,就像连续剧主题曲,播一次、难听,但播五十集之后,就会变得顺耳。她要让他对“我爱你”三个字顺心顺耳。   “好。”他笃定说。   “好什么?”她一头雾水。   “我让你爱。”   这是第一次,他正面回应她的爱情,也许是她那句“所有好事后面都会藏着一些坏事”让他太心疼,于是决定给她甜头吃一吃。   闪闪先是发呆三十秒,然后像中乐透那样叫着跳起来,“你要让我爱?”   他笑着点头。   “你确定要让我爱?”她再问。   他又点头。   “耶!你不会后悔的,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爱我胜过爱海齐的妈妈,真的、真的,我保证,虽然我没有她那么美,虽然我没有她那么温柔善良,虽然我没有她那么聪明……但这也代表,我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啊!大叔,我发誓,尽管我现在只有六十分,但我会为了你,让自己变成一百分女人。”   傻气,他不需要一百分女人,他要的是他真心爱的女人。   揉揉她的发,萧书临问:“你刚说海齐的妈妈?”   “嗯,海齐告诉过我,你和他母亲的故事。”   “他怎么跟你说的?”   “你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从小学到中学,你们都是同学眼中的班对,她长得很美,头发长长的,风一吹就会扬起来,她讲话很温柔很小声,每个男人看到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迷上。”   听着闪闪的话,他笑弯眉。   高兴什么啦,人家夸奖他的前妻有那么得意吗?前妻、前妻,是过去式,没有加ing。闪闪不高兴了,她承认小心眼是自己不能当一百分女人的重大关键。   “还有吗?”   “有啊,海齐说你爱她爱得不能自己,才会十六岁就当上爸爸,她离开后,你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女生,你想她、念她,就算花瓶插进来瞎搅和,你的心还是在小青梅身上。”   他又笑了,嘴巴咧得大大的,大得让她想一掌巴下去。   可是,她想起自己已经后来慢到了,长得不美丽就够凄惨了,脸还嫩得像小学生,再加上讲话很大声,看到她的男人没几个会被她迷上……   这种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状况下,再多一条暴力倾向,说不定,他会马上把那句“我让你爱”收回去。   不行,那是她忙好久才挤出来的,很挤,绝对不可以就这样蒸发、不见踪影。   她开始跟着他笑,笑得露齿弯眉,笑得法令纹很明显,反正说谎是她的强项,她很有本事把假的弄成真的,而演戏和说谎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她演出没有对海齐的母亲吃味,演出不嫉妒、不在意,演出她和他一样开心。   “大叔,海齐的妈妈还活着吗?”至少她得知道自己排在人类还是鬼类后面。   “活着。”他答得毫不犹豫。   “她为什么要离开你,你们不是很爱彼此吗?”   “海齐没告诉你?”   “他说他不知道,但你们都相信她迟早会回来,到那个时候,你们就全家团圆了。可不可以告诉我,她为什么要离开海齐?”   “她……是一个博爱的女人。”他盗用她的话。   闪闪叹气。原来是这样啊,博爱的大婶配上专情的大叔,上天真不公平!   “大叔……”   “什么事?”   “我的心很小,对爱情的需求不大,我只要大叔喜欢我,不需要其他男人。真话,是真的,我没骗人。”   “嗯。”他相信,不管她多会说谎,但这句,他信她是真心真意。   大手一勾,他把她勾进怀里。不早了,她明天还要上班。   “不聊天了吗?”她的鼻子贴着他的胸膛,闷闷发音。   萧书临没回答,闪闪勉强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他闭上眼睛睡了。   吐气,她把头贴回他怀里,耳朵里传进他缓慢的呼吸声,稳稳的,一下一下,她再不必送神猪去屠宰场,她在心底算着他的呼吸,把他的每个呼吸都当成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很快地,甜言蜜语把她带进梦乡,缓慢的呼吸也一声声唱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第六章   萧书临打算到展场去接小雨伞。今天海齐学校举办校外教学,有三天时间不在家,听见这个消息,花瓶……不对,是静柔,她说她要过来,要准备两个人的烛光晚餐。   自从闪闪的实际年龄被拆穿后,静柔开始出现危机意识,她不只一次暗示他,别收留成年女人,也不只一次和闪闪正面冲突。   眼看着两个女生的战争开打,他无能为力,更无能为力的是,他不只一次正面告诉静柔,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她却无动于衷,假装没听见。   他想,接下来将会是一段艰辛的历程,说服静柔不容易,她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柔顺,何况他对她有责任,虽然他从没松口许过两人未来,但他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的确给了她希翼。   女人的固执很吓人,他只好告诉静柔,晚上公司要开会,请她别过来。可是她说食材已经买好,她先过来准备菜色,他再晚回来都没关系,她等他。   他说,也许弄得太晚,就会留在公司不回家吃饭。   她轻笑说:“无所谓,反正闪闪下班回来也要吃晚餐。”   她说得轻松,但他可没勇气把两个女人留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得离开、并且把小雨伞带走。   二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展场,看着闪闪对一个年轻孕妇介绍房子,她喜欢看她精神奕奕的模样,喜欢她说服人时眼睛闪闪发光,在她眼里,赚钱是人生最大的乐事。   昨天,她又没睡好,那个烂梦并没有随着日子安逸出现几率减少,她带着熊猫眼到他房里说:“这次我没做罐头,只把断气的神猪丢到山崖下。”   “那样会不会太浪费?”   “对啊,所以我心痛得睡不着。”   他笑了,大方展开双臂迎接她的来到,他想,幸好海齐功课太累,每天一沾枕头就睡到不省人事,不然半夜让他发现他和小雨伞的“奸情”,怎么可能不闹家庭革命。   媳妇爱上公公……这种关系够乱吧,至少不比小雨伞的妈妈差。   入睡前,她喃喃道:“糟糕,我非嫁你不可了,没有你的手臂当枕头,我会自律神经失调。”   他敲敲她的额头笑说:“不要太过分,我已经答应让你爱了。”   她嘟啰,“进度超前一点点有什么关系?”   然后她熟睡,在他怀里一觉到天明。   天亮时,他很郑重问,要不要帮她预约心理医生,没想到她嗤笑说:“拜托,这样就要看心理医生,又不是钱赚太多!”   他板起脸孔回话,“生病就是要看医生,不管钱赚多赚少都要看。”   “不过是作恶梦,院长有说过,等我长大就会慢慢好起来。”   “你现在还不够大?”都二十二了,还真以为自己十六?   闪闪看着他的关心,环起他的腰说:“育幼院里的每个孩子,背后都有一本故事,而且多半是不愉快、痛苦的,我们会慢慢试着去接受自己的故事,不管喜欢或不喜欢。我想,大概是因为我还接受得不够,不过我对自己有信心,早晚我会克服它的。”   又是让他心发酸的话,他揉揉她的发,把她塞进怀里。   小雨伞不愿意看医生,他只好另找办法,他想过,如果一开始就直接让她躺在自己床上入睡,情况会不会好转?   但这种话不能轻易出口,在尚未解除海齐的心防时,他并不想让事情进展得太迅速。   他是个凡是按部就班的男人。   “大叔,你来了。”   把客人送到门口时,闪闪看见他,二话不说、跳上前去,勾住他的手臂。   “要下班了吗?”   “下班?我还想加班呢,今天的成绩不好,连半户都没卖出去。”   “你以为你在卖冰哦,哪有人天天都开出业绩的。”   她够好了,小叶几次提到她的能力,还说卖场结束后,要把她调回总公司做行销企划。她的才能与光芒,没人能掩盖。   “可是我想多赚一点钱,寄回去给阅阅。”   “我也想见见她,那块土地的事,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买地盖屋属于他的专业领域,如果重建育幼院是闪闪的愿望,他很乐意劝她完成,而且才二十二岁的女生,不应该背负这么重大的责任。   “不必,我们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完成。”   “什么力量?卖婚姻还是卖感情?”他不苟同阅阅和问问的作法,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管太宽。   “不许说阅阅和问问的坏话,她们是我的好姐妹。”   “知道了。快去打卡吧。”他捏捏她的鼻子。   “嗯。”她打卡、下班,正要离开时,一位男同事向她走过来,笑着说:“你下班,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闪闪问。   “那我们就不必担心你的进度超前我们太多啦。”   他在开玩笑,但萧书临从他的玩笑里了解,小雨伞是个爱超进度的女生,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这也让他想起小叶的话,他说:“闪闪在的地方,同事间的工作斗志很高昂。”   人是竞争的动物,闪闪在,就会不自觉提高大家的 竞争意识,这种员工是所有老板的最爱。   闪闪笑着回他一句,“明天一大早,我就来跟你们拼。”   走出展场,她主动握住大叔的手,他当然没抽回去,他已经说啦,要让她爱,而他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   “我们要去哪里?”她扬眉问。   “散步。”   “散步?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散步,没有目标、没有时间限制,想走直线、斜线都可以,想前进后退也行,只要你开心。”萧书临握住她的手,摇啊晃啊,一个没意义的举动却让两人都有快乐的感觉。   “我知道什么叫做散步,只是……为什么?”闪闪追根究底。   “走着走着,我们就能想通一些问题。”   “比方?”   “比方我什么时候才会开口告诉你,我爱你。”   他只是假设、只是回应她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她把这些话听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   突然间,她欢呼一声,大叫,“好吧,我们去散步。”   然后他们手牵手,果然直线也走、横线也走,向前向后,想到的时候,学螃蟹横着走,每走一段路,闪闪就偏头问他一次,“怎样,想通了没有?”   他喜欢看她噘嘴的模样,所以每次给她的答案都是摇头。他们经过一辆白色的福特、红色的HONDA、灰色的福特、福特、TOYOTA、福特、TOYOTA、TOYOTA……然后在一部宾士车前,她停下脚步,双手擦腰又问:“你到底想通了没有?”   他还是摇头,然后就像按下遥控似地,她立刻噘起嘴巴。   “我想,今天大概想不通了。”他说。   “哦。”她的沮丧摊在脸庞,一目了然。“可不可拜托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碰到这种需要大量走路才能想通的事,可不可以先通知一声,让我换上运动鞋。”   萧书临低头看向她的高跟鞋。的确为难到她了!他脸上挂起两分抱歉。   她喜欢他的抱歉。“其实做错事时,可以试着对对方做一点人道性补偿。”   “好啊,我该怎么补偿你?”   闪闪嘟起嘴巴。“你可以试着替我制造一些快乐。”   点头,他弯下腰,让她软软的唇在他脸颊上盖下印子。   然后捏捏她柔软的掌心,轻声道:“真可惜,我本来想用另外一种方式补偿你的,现在看起来……不必了。”   “真的吗?哪一种?”   “已经补偿过了,这个,留着下次用。”   “说说看嘛,不用也没关系。”   “我想,如果我们现在搭上火车,九点以前就可以在宜兰找到民宿,然后明天、后天,在海齐回家之前回到台北。”   “你指的是郊游,两个人的郊游?”   她不确定地看他。这个工作狂先生,居然会想到这回事,太不可思议了!她记得叶经理说,自从公司开办以来,他就没有休假过。   “你想要三个人的旅行吗?也行,静柔在家里,我打个电话给她,叫她到火车站和我们会合。” 他故意堵她。   闪闪连忙摇手道:“不要、不要,三个人太挤了,两个人刚刚好。可是……这样要请两天假耶。”她开始心疼自己的全勤奖金。   “你不想请假也没关系,我想静柔很乐意和我去……”   “不许、不准,你是我的,不能再回头去找那个狐狸精。”她占有欲十足地抱住他的腰,也不管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马路旁。   “什么狐狸精?我们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萧书临捏捏她的鼻子。就算当不成情侣夫妻,但多年邻居交情还是有的。   “当朋友是没关系啦,但让对方误解就是你的问题了。”   小雨伞打到他的痛点,他是需要负点责任没错,是他让静柔觉得自己有机会,虽然他后来有几次明说,但到目前为止尚未被接纳。   “我会再找机会跟静柔谈清楚。”   他们谈得清楚才有问题!闪闪忍不住想。   第一次,大叔告诉花瓶,两个人还是当朋友就好,她哭着说:“我给了你压力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会改、一定会改。”   然后当晚,花瓶在PUB理喝得烂醉,还劳驾大叔到PUB送她回家、照顾了她一整晚,要不是自己老是在他床上醒来,知道大叔的定力有多么高强,肯定会胡思乱想,猜测大叔已经被花瓶圈圈叉叉了。   第二次,大叔特地到她家里找她谈,两个小时后,大叔从医院打电话回来,说静柔晕倒了……哇塞,是演红楼梦哦,林黛玉也没有这么弱鸡好不好。   所以第三次,是她找花瓶谈的,还没开口,花瓶就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我不会收手的。”然后把她轰出家门。更强的是,她都还没走到家门口,大叔就匆匆忙忙迎面跑来,口气不善问她,“你到底跟静柔说了什么,她这么会哭成那样?”   花瓶哭成怎样她是不晓得啦,但大叔急匆匆的责怪神情,她看得很清楚,那个花瓶根本是个狠角色。   “大叔,你觉得花瓶为什么老是想到家里煮饭?”   “她说过了,我们家有一个很棒的厨房。”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她用无奈表情对他叹气。   “如果一个女人喜欢为你做菜,不惜怀疑,她已经爱上你了。如果女人本来爱逛精品店,到后来却爱上逛家具店、喜欢打扫家里,甚至开始买一些类似《妈妈宝宝》、《收纳让你家多十坪》、《用螺旋藻照顾你的男人》、《五十九块、小夫妻晚餐》之类的书,只有一个原因,她不光是喜欢你、或爱上你这么简单,她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家庭、一段有固保期的婚姻。”   闪闪的话让他叹气,这个,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假装不明白。“我懂,是我的错。”   “大叔,既然谈不开,干脆不要谈,我们就直接给它生米煮成熟饭,等我肚子里有个小大叔,那么所有的事就昭然若揭,什么话都不必解释了,你觉得怎样?”   他的回答是瞄她一眼,再度郑重申明,“我才刚说要让你追。”   她没好气地应了句,“知道、知道,别赶进度咩。”真是的,如果有好康,加快脚步有什么不对,不然好东西都被人家抢光光,还有什么搞头?   她是这么想的,但她同时也明白,大叔心里,对海齐的妈妈尚未放下吧,她的提议是强人所难了。   算了,不想,想那些让自己难过的事有帮助吗?倒不如勇往直前,等失败了再来大哭特哭比较实际。   闪闪拉起他的手,往捷运站方向走。   “你要去哪里?”   “既然要去玩,当然要回家整理行李——啊,你有开车对不对?我们回去开车吧。”   “不必管车子,我们也不回家,缺什么半路再买就行。”他可不想碰见静柔。   她转头看他,笑得很贼。   “笑什么?”萧书临没好气问。   “花瓶真的在我们家哦,不是唬我?”   “我干么骗你。”   “她在我们家……煮饭?”   “对。”   “你放她鸽子,打算和我一起去旅行哦?”   “这么清楚的事,还要我解释?”   “好!我们走。”   闪闪笑眯眼。由此可见,花瓶再也不是她的对手,从今天开始,她再不必拿她当假想敌。   呵呵呵,她的强力推销果然胜出,这年头,装娴淑,没用的啦!   闪闪一路跑回家,表情像被鬼惊到,她开门的声音很大、脚步声很大,连“我回来了”都大得不平常。   坐在客厅的萧书临被她的大动作吓住,起身,跟着她上二楼。   是肚子痛?在推开他房门同时,他想说:“很不舒服吗?我送你去看医生。”   可是她并没有冲进厕所,她只是很认真地翻箱倒柜。   “小雨伞,你在做什么?”   “不要吵,一下子就好。”   她从衣柜里搜出四包装在塑胶袋里的私房钱,再从书桌抽屉、书本内页、壁画后方找钱。   看着她的动作,萧书临想,她缺钱?是育幼院那里出问题了吗?   他可以帮忙的,如果不是她那么坚持靠自己。但他话未说出口,就见她咚咚咚奔下楼,他知道她要找哪里,冷冻水饺里、泡面箱中都有她的钱,她不担心静柔搜到那些,因为静柔做饭,只用自己带来的高级食材。   萧书临缓步下楼,当脚踩在第一层阶梯时,闪闪已经奔回他身前。   “小雨伞,发生什么事了?”他纳闷地看着她的动作,浅浅笑着。   他还在笑?一定是为了怕她担心,想要独自承担压力。   “大叔,难过的时候,你可以不要笑啊,放声大哭我不会笑你。”她抱住他的腰。   “我为什么要难过?”他反问。   闪闪的表情让他想吻她,她虽然没有说明,但脸上的“关心”满满地写了几箩筐。   “大叔,这个给你。”她把一叠还没摊整齐的钞票塞到他手里,他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她又抢着说话,“大叔,我知道这些钱太少,帮不了什么忙,但是没关系,我的行销能力很好,将来一定可以赚很多钱,我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养你和养海齐,只是眼前,我们需要节省一点……”   “等等。”萧书临握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的下文。“你为什么觉得我和海齐需要你养?”   “不必骗我,我已经知道了,汐止那块地出问题,公司根本负担不起赔偿金,也许会把整个公司都赔进去才能勉强打平。没关系的,公司倒了,了不起再从头来过,大叔那么有才华、有能力,没问题的。”   事情始末是这样的,公司在汐止那边买了块近七千坪土地,打算规划成大楼公寓,可是后来发现,土地有大部分将被规划为公园用地,整个买卖根本是违法的,不单卖的人有事,买的人也躲不了。   “等等,这个消息是小叶告诉你的?”   “不是。现在公司上上下下都在传这个消息,每个人都担心被解聘,有人已经开始讨论要去哪里找工作。”   萧书临轻笑,把钱一张张摊平,慢条斯理地,好像公司老板是她,她才有必要跳脚。   看着他的笑脸,闪闪忧心忡忡。他是不是受到太大的打击,精神不正常?   “大叔,你不要装没事,我特地请假回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不会临时抽脚,我会挺你到底。”   “真要挺我?我马上变成一文不名的男人了,说不定还会成为你的负担。”   “没关系,我负担的可多了,不差大叔和海齐两个。”   开玩笑,想当初她在补教界当No.1的时候,育幼院里可是靠她吃穿的,她多有能力,谁都知道。   “如果我负债几十亿怎么办?”他望她,眼底的郑重是她从来没见过。   “olmaayatamanahelmakhyodrdkahoo……”她的郑重也是他没见过的。   “你在念符?”   “这是印度话,意思是,莫在疲倦时退场,力量来自渴望。大叔永远不会一文不名,你会东山再起的。去过海边吗?”   “去过。”   “海浪都是一波推着一波,就算前一波力量不足,打不到岸边,但下一波会聚集更大的能量,一口气冲到你面前。”   他点头,把钱收紧口袋,对闪闪说:“去换一双布鞋。”   “做什么?”   “出去散步。”   “这次会不会散一散,又散到宜兰?”   那次,她很得意,花瓶打两次电话给大叔,一次他在洗澡、一次他去上厕所,刚刚好,两次手机都在她面前。   她答应过大叔不说谎,所以,花瓶打电话来时,她都跑到浴室门口,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大叔,你的电话,大叔,你的电话。”   然后把来电号码给按掉,等他从浴室出来,才很无辜地解释,“大叔,刚有人打电话给你,我叫你、你没听到,我想告诉对方,请他晚一点再打来,可是……我不会用你的手机啊,就把它弄不见了。”   他的回音是微微一笑,说:“没关系,如果很重要,他会再打来。”   幸好,花瓶热爱装娴淑,她想,花瓶大概觉得大叔很忙,不好意思再吵他吧,就没再打来了。   宋予闪是坏蛋,她知道。   “不会,海齐今天晚上会回家。”萧书临点出实际面。   “对喔,那下次家长座谈会时,大叔要跟他们老师提议,说每个学期最好举办三到五次的校外教学。”   他笑逐颜开,在小雨伞面前,他老是笑不止,不知道是自己的笑点变低了,还是光看着她的脸,他的笑觉神经就会不由自主开开关关,闹不停。   他们离开家三百公尺后,萧书临才开口说:“你听到的消息不完全正确。”   “哦,那正确版是哪一个?”   “公司是看上了那块土地,也和土地主人正在谈买卖交易,只不过在谈的过程里,我发觉不对劲,地主不可能把价钱压得那么低,于是托人调查,才查出公园用地的问题,所以,土地买卖并没有谈成。”   “那……公司没事,大叔不会变成无业游民?”   “对,公司没事,我不会变成无业游民。”但感动仍然在他胸口,因为一个视钱如命的女孩,翻出所有家当支持他。   闪闪松了口气。“太好了!我还可以保有这份工作。”   “你很喜欢卖房子?”   “对,超喜欢的!我更喜欢和已经订了房子的客户讨论里面的布置装潢,看他们脸上对新家的期望,好开心哦。”   萧书临点头。小叶没说错,小雨伞是个人才。   “我想起来了,大叔,既然你不缺钱,可不可以把刚给你的钱还给我?”她后悔了,后悔自己过度慷慨。   “不可以。”他认真思考过,决定不行。   “为什么不可以?那是我的耶。”说着,她伸手到他口袋里掏掏摸摸,他压紧口袋,不准她越过雷池。   “想清楚,这是你的吗?你赚来的?”他加重口气,把问题问一遍。   “是啦,是从你给的菜钱里抠下来的,可那也是我有本事啊。”   她的薪水全寄回去给阅阅,阅阅会把存折影印给她和问问,每次看见存款簿里的数目节节上升,她们都会开心得不得了。   “本事?”他眯紧眼。   “对啊,有本事把冰箱填满满的,还省下很多钱,表示我这个人有理财的脑袋。”   专买快过期的食物跟理财有什么关系?“不管,理论上,这些是我的,你不能拿回去。”   闷了,存好久的钱一下子不见,气梗在咽喉。   她不说话,手还是让他牵着,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出巷子、走到捷运站,上车下车,她跟他对上了,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这违反她的性格,她是多话女生,每次他们出门散步,她都会凑在他耳边不停说别人的背后话。   比如:“你有没有看见前面那个辣妹?她脸上的粉太厚了,连爱国者飞弹都打不穿,这代表什么?代表她很自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替自己画一张假面,呵呵呵,本人是假面超人,Partn。”   偶尔,他会吐槽她,“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卖化妆品的专柜小姐?”   “专柜的弄成这样,老板早就将她解聘了。”   “为什么?”   “老板会认为她假公济私,大量免费使用试用品。”   又比如他们去逛街时,她不怕得罪店员,对他说:“哇塞,这件洋装要两万多块,是要买给玉皇大帝穿哦,装金身都不用这么贵。”   那个店员听她的话,很不爽,丢一记白眼给她,说:“这是今年新款,我们卖到缺货。”   闪闪挤眉弄眼,回答,“我就知道台湾是一个崇拜佛教的国家,到处都有女人在装金身。”   真糟糕,小雨伞的品德教育有待商榷,但他偏偏爱上这样一个公民道德没过关的女生,这算不算报应?报应他太过正人君子,老天看不过去,派一个恶女来污染他的世界?   总之,她是嘴巴停不了的女生,他想过,如果死亡是身体器官一个接一个衰竭的过程,那么她的嘴巴一定不在衰竭名单内。   因此她现在的沉默显得不合理,他决定挑起她的说话欲。   “要不要吃冰淇淋?”他指着路边的摊贩问她。   “不要。”她的头夸张地撇向左边。   “要不要喝可乐,偶尔,肠子需要用一点化学药剂清洗清洗。”萧书临指向那7-ELEVEN,虽然平时他很反对海齐吃这些东西。   “不要。”她的头更夸张地撇向右边,有点像在玩男生女生配。   “要不要吃热狗?”   “不要。”她的头垂得很低,她要抗议再抗议,抗议到他肯把口袋里的Money过户到她名下。   “要不要去买咸酥鸡?”   “不要。”   她把头仰得老高,这个角度不好,太阳刚好射进她的眼睛,如果不想得到白内障的话,她应该立刻停止耍白痴,可是钱和不得白内障,她选前面那个。   “要不要……我吻你?”   她可以继续耍白痴的,可是她的大脑用潜意识去做反应,连忙捧住他的脸、直视他的眼,她笑得白痴,连迭说:“我要、我要、我要!”   他吻她了,温温的吻,像他的人,一点都不霸道强势,但有足够的威力,让她的心脏在胸膛里跳热舞。   这是她的初吻,但肯定不是他的,他的初吻绝对给了海齐的老妈,别骗她,不先亲一亲,女人就会心甘情愿替他生小孩?有一点点不甘愿,但是后来……她沉溺在他的吻里,忘记小心眼。   于是很久很久以后,他停下吻,她才发觉自己亏很大,尤其这个吻还赔上她的一万七千七百块钱。   宋予闪是不做赔本生意的,于是她决定往后要一天亲他三次,一次抵十元,五百九十天后,就物超所值了。   在闪闪脑袋里计算着物超所值时,萧书临脑袋里装的是,原来亲一个女人可以这么过瘾,那么……好吧,偶尔超一点进度也没关系。   这天晚上,他带她去“装金身”,还带她去五星级饭店吃龙虾大餐,花掉一万七千七百块的好几倍,可这都不是她最开心的部分,最开心的是他说,今天晚上、在床上,他还要给她一个吻。   第七章   早就说过,好事的背后往往躲着一件坏事情,在幸福到快要飞上天堂时,坏事就会跳出来踹一脚,把人从天堂踹进地狱。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说,天堂和地狱只有一线之隔。   现下,闪闪就站在天堂和地狱的交接口,只是她不知道三十分钟后,自己将坠入地狱,而且翅膀被折成三五段,再也飞不回天堂。   事情是这样的,在萧书临很努力、很尽心,用许多方法仍然没办法让林静柔打退堂鼓之后,她居然突发奇想,邀请他的父母来到他家用餐,她是萧家双亲内定的媳妇,针对这点她有绝对的赢面。   她煮了满满一桌子菜,冰箱里还冰着慕斯蛋糕和甜点饮料,都是她一手做的。   更猛的是,她一大清早就来了,在海齐上课、闪闪上班之后,就打开萧书临家大门,他劝说无效,只好抱起设计稿到公司,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大扫除。   萧书临本想直接跟公司和学校请假,带闪闪和海齐到南部旅游去,避开这次聚餐,但想到这样的话,父母亲肯定更加无法接纳他的小雨伞,于是硬着头皮,他带闪闪一起回家,至于海齐,他还是让他安心实习,不希望海齐再次从母亲那里得到更多的伤害。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去躲起来……不对,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而且花瓶换上那么漂亮的洋装,看起来一整个像这个家的女主人,我不能被她比下去……”   闪闪来来回回在二楼的起居室逛来逛去,紧张昭然若揭,萧书临看得好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如果我吻你一下,你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   她直觉要说好,但想了想又摇头。“不行,我的口红画了好久,你不能把它弄乱。”   连吻都不要了?可见她的紧张已经到了危险级,他摸摸她的头发说:“如果真的那么担心,不然,别和我父母见面,我带你出去吃饭。”   “不行,这样我就变成外面的坏狐狸精,而花瓶变成无辜的小可怜,这种输法很孬,我不想搬去院子住透天厝。”   “搬去院子?什么意思?”   “物以类聚有没有听过?大孬孬、小孬孬哥俩好,还能不住在一起?”   萧书临又笑了。“放心,孬孬不会把房子借你住的。”   “为什么不?我们的交情很好。”她新藏了三千块在它的狗屋里。   “是吗?上次谁把我的手机泡水,丢到狗屋里,赖给孬孬,它很记仇的!”   “厚,又不是故意的,我已经道过歉啦。”   谁知道,孬孬对手机也感兴趣,对着手机又咬又啃的,还把它抱出来晒太阳!   拜托,那是手机又不是小熊维尼。   “说谎是种恶劣行为,不会那么快被原谅。”   “我又没说谎,了不起是你问我知不知道手机到哪里去了……”   “你说不知道,这句话不是谎言是什么?”   “唉!以后有人告诉我‘男人不会记仇’时,提醒我一下。”   “提醒什么?”   “我要右勾拳、左勾拳,把那个说谎的家伙打趴。”   “就准你说谎,不准别人说谎?”他用力捏了她的鼻子。   “是啊。”   “为什么?”   “因为你爱我,又不爱他们。”   所以她就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了?还是吃人够够。   “书临,萧爸爸、萧妈妈到了。”   林静柔上楼时,见到闪闪正窝在萧书临怀里,她的脸色变调,“柔”不见了,只剩下“静”在撑场面,她很努力平静,不让自己破口大骂,不让自己尖酸刻薄,也不让自己冲上前把闪闪抓起来过肩摔,今夜,她要装贤慧装到底。   挺直背脊,她转身走回楼下去。   “走吧,不必担心,我在。”他握握闪闪的手。   “你准备好高射炮了吗?”她闷声问。   “什么意思?”   “万一肉食恐龙袭击我,你要马上发射高射炮,我的肉不多,如果你动作不够快,我会连半条胳臂都不剩。”   萧书临听完哈哈大笑,捏捏她的脸颊说:“放心,我妈吃素。”   下楼后,他没直接带她到客厅,而是领她进厨房,倒了五杯红酒,他的父母习惯在饭前喝点酒。   丑媳妇未见公婆,他先教导她,如何靠巴结过关。   深吸气,闪闪刻意优雅地迈开脚步,走向客厅。   “爸、妈,我来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闪闪。”   抬起眉眼那刻,她看见萧书临父母亲眼底的震惊。   是震惊,他们没想过多年之后,会见到一个这么相像的女子,没想到刻意在记忆删除的那段,因着这张脸再度被勾起。   寒冽冷芒跃上萧太太眼中,翻山倒海的怨恨袭来,将她理智全数歼灭。   至于闪闪,那扇封锁得牢紧的心门被炸得支离破碎,不堪的、害怕的记忆涌了出来。她一直很想再见到萧立扬,她有很多的话想问、想说,可是她没想到竟会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脚下踉跄、手颤抖,托盘里的玻璃杯相互碰撞,酒翻了,而她的爱情也一并翻倒。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想起来,原来分离的声音不是轰,而是铿锵,是玻璃杯互相碰撞的声音。   比较起来,“铿锵”似乎没有“轰”那么严重,但她不懂,为什么只是清脆的几个声响,她的世界一样像广岛、长崎,碎成千行万万片?   萧书临快手接下她的托盘,在意外扩大之前。他摇着她的肩膀问:“小雨伞,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不是,是停电了吧,周遭变得黑暗凄冷,好冷哦,她本来在台湾的,却被任意门送到北极冰原,冻得她的骨头哀号不已。   闪闪愣愣地待在原地,目光失去焦距,她不懂,大叔人那么好,怎么会和她的烂梦牵扯在一块儿?   新换上的雪白短裙染上红酒,那是红酒?不确定,它们看起来比较像心脏被捣烂、捣成汁液的颜色。   心跳声震动着耳膜,雷鸣似的,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你的母亲是杜秋棠?”看着这样相似一张脸,萧太太极力克制着满腔怒涛。   “是。”   她像被操作中的木偶,傻傻回话,还来不及伤心,来不及想像接下来的场景,纷乱的思绪一条条抓住她的神经、捶着、扯着、拉着,让她连尖叫都来不及。   “你长得真像她,身材、五官连说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不知道脾气性格是不是也一样,专门勾引有妇之夫!”锐利浮上,萧太太顾不得其他,只想伤害闪闪,就像当年杜秋棠伤害她一样。   听到杜秋棠三个字,萧书临立即串起所有的事情。   好得很,他以为爱情很简单,你情我愿,诸事OK,没想到他的父亲竟是害她失去家庭、在育幼院长大的原凶,而她的母亲当了他父亲两年的地下情人,差点拆散他的家庭。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把单纯的爱恋摆弄得不单纯。   闪闪回神。她被骂了!所有经验都教她,被骂要骂回去,这是育幼院小孩的本质,他们没有父母亲站在前面挡去旁人的恶意,他们只能自己挺直肩膀,对抗恶言恶语。   “萧妈妈,我不是她也不像她,我和您一样是受害者,您大可不必讽刺我。”锐刺张扬,闪闪笔直走到书临母亲面前。   她的世界又恢复了原色,再不是让人摸不着头绪的黑,她偏过头、直视书临的父亲,大大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愧疚。   “是的,她没错,当时她只是个小女孩,不该为大人的不贞负责。”   萧书临站到闪闪身边,握住她的手,谁都不准欺负他的小雨伞,就是亲生母亲也一样。   萧太太冷酷的眼光射向闪闪,轻笑说:“我不追究对错,我只在乎基因,那种女人生下来的孩子能长成什么样子,我清楚得很。书临,我不准你和她交往。”   “妈,你不能以偏概全,这样不公平。”他抗议。   “要谈公平?去找杜秋棠啊,看她是怎么对我公平法!”   萧太太怒目看向丈夫,他皱眉,不耐和厌烦在他眼中滋生。那个错误让他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他忍了十几年,却忍不到尽头。   “可不可以不要再提这个!”他压抑怒潮。   “不说事情就可以船过水无痕?哪有这么容易,人不管做了什么事情都会被刻在记忆簿里,萧立扬,你欠我的,你要用一辈子来还!”   “我还得还不够吗?我不敢让海齐叫我爸爸,不敢把儿子留在身边,我失去自由、失去尊严,所有朋友都知道我为这个错误付出所有,只有你,你永远觉得我还不够!”   他受不了地一拍桌。这个话题他已经听厌听腻,是他的错,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付出、偿还的还不够?他所有的财产通通登记在妻子名下,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得带妻子出门,妻子的紧近盯人已经让他无法呼吸,可他没有半句抱怨,因为,他错、他认。   但似乎还是错了,他以为忍得够久,妻子就能遗忘过去,可是那么多年了,那个结越结越深,妻子的恨日夜增添……他再小心翼翼,都平不了她的怨恨,算了,对这一切,他累了。   萧书临悲哀地望着争执中的父母亲。那次的外遇事件造就两个家庭的悲剧,他以为带走海齐,就能让伤痕慢慢远离,可是目睹双亲的仇怨,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海齐也是萧立扬的儿子?闪闪苦笑,她也弄明白了,那年妈妈肚子里怀的小弟弟,竟然是海齐。   无巧不成书,巧合把他们三个兄弟姐妹拉进同一个屋檐下,妹妹爱哥哥、弟弟爱姐姐,他们搞在一起演乱伦,她该笑还是该哭?弄不懂了。   其实,闪闪想像过很多次,当她再碰见奸夫和妈妈时,要说什么话,她模拟又模拟,事到临头却半句都说不出口。   她曾想要指着害她丢掉爸爸的坏男人大声问:“全世界的女人那么多,你就不能找一个没有婚约、没有小孩的吗?你的精虫那么发达,为什么不去捐作医疗实验用?为什么要拿来制造一条又一条让人看不起的生命!”   她想丢一把斧头给他,向他撂狠话,“你把我的命运砍得七零八落的,现在,有本事,你连我的命都砍掉,不然,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是小人,我会追着你诅咒,直到你活不活、死不死!死无全尸很惨吗?不活无全尸才惨。”   她还想给他保十亿高额保险,然后每天在饭菜里下药,鹤顶红也可以、断魂草也行,她要他死得莫名其妙,身后还把保险金全部拿来让她爽。   可是她张张阖阖、开口闭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而萧太太却有满肚子怒气想找到宣泄口,在丈夫反弹之后,她把矛头对向闪闪。   她指着闪闪对儿子说:“我相信遗传,这个女孩将来一定会背叛你,说不定她已经背叛过无数个男人之后,才又找上你,不然,哪个正常的女孩会死皮赖脸在别人家?”   “不是她赖,是我硬要留她下来。”萧书临抢在前头回话。   “有贞操的女孩,就算男人硬要留她下来,她不会同意。就像静柔,虽然她早就是我们认定的媳妇,可是这么多年来,她有逾矩过?有在这里待过一夜?这才是知道廉耻的女孩作为。”   “妈,很抱歉,你喜欢静柔可以收她当女儿,我没意见,但妻子是我要娶的,不需要你的认定……”   他还想对母亲多说些什么,却见闪闪端起酒杯,走到父母面前。   闪闪咬唇,不许自己发抖。   “你要做什么?”萧太太问。   萧立扬始终保持沉默,他看着闪闪,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爱情无罪,错在他们相识太晚,妻子的张扬让他更思念秋棠,即使他耿耿于怀她的背叛。   多年过去,他不再怨恨,只想问问她……还好吗?   闪闪告诉自己,别怕、别发抖,从头到尾你都没错,你不能选择父母亲,但可以选择未来的命运。   她吸气,对萧太太说:“我不会嫁给大叔,请你放心。你说得对,是基因,我有我妈妈的坏遗传,以后说不定还要勾引不少有妇之夫,但书临也有烂遗传啊,搞不好他也处处留情、会对有夫之妇有特别癖好,在这种情况下,小孩子岂不是太可怜。   萧妈妈,我鼓励你,尽量虐待你的丈夫,可以的话把他整得半死,刻一面大号吊牌挂在他胸口,上面用粗体写着“奸夫”,最后把他绑到101大楼外墙,在跨年放烟火的时候,让全世界都知道这男人做过什么坏事。”她吸气,吞吞口水又续言,“如果这么做,会让你感到幸福愉快的话,请尽量。”   萧书临望着她,一抹欣赏自眼底闪过。没错,如果折磨父亲会让母亲感到幸福的话。多年来,他不断劝母亲放下过去、改变心态,试着和父亲好好过日子,却从没说过像小雨伞这样贴切的话。   “至于你……”闪闪转向萧立扬,静静看着这个在她梦出现过无数次的男人。   喊他爸爸?她做不到,他是亲手毁去她幸福的男人。   垂眉,看一眼酒红液体,那是她的心被捣成了烂泥。冷笑,她高举起手上的红酒,缓缓往他头上倒。   “小雨伞,你做什么?”萧书临一把抢过来酒杯,但杯子已经空了。   她没理会他,只是寒着脸,冷冷对萧立扬说话。   “这是你欠我的,我已经讨回来了,以后我再也不要作和你有关的烂梦,不要把自己的不幸死咬在嘴里,不要记得你曾经做过什么,我要努力活出和杜秋棠不一样的人生。”   转身,闪闪毅然决然走出萧家大门,就算留恋很多,她也不许自己回头。   “闪闪,你去哪里?”   萧书临想抓住她,但林静柔的动作更快,她挡在他面前,大声说:“书临,你在做什么?萧爸爸被泼湿了,还不快去找一件干净的衣服。”   他发誓,静柔只挡住他十五秒钟,当然,他还多花了一点时间对母亲说话,他坚定的眼光射向母亲,冷静说:“妈,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总之,我是一定要娶闪闪的。”   然后他毫不迟疑追了出去,但闪闪这个飞毛腿,连几秒钟也不等,让他坐计程车绕过整个大台北,都找不到她的人。   九点半,海齐背着沉重的书包从捷运站走回家,他一面计划模拟考过后找闪闪去看电影,一面操心万一闪闪只想看十八禁的片子怎么办?   以前他不相信一见钟情,觉得这种事情太文艺美少女,又不是活在古代,一辈子见不到几个异性。但遇见闪闪之后,他开始相信,世界上乱七八糟的事很多,而一见钟情是其中一个。   他喜欢和闪闪在一起,喜欢跟她打打闹闹,喜欢上课前、下课后都能看到她,更喜欢跟她天天一起生活,哎呀,总之就是希望不要和她分开就对了啦。   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意思,但就是喜欢呗,套句闪闪的话,这是缘分的啦。   他书包里面有包糖炒栗子,在补习班外面买的,闪闪很爱,上次两个人抢食,不到一会儿,栗子肉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空壳,静柔阿姨看见差点气得半死,幸好老爸在,她不得不在老爸面前保持形象。   海齐绕进巷子,一个突如其来的用力拉扯,让他连连踉跄几步,他下意识抬手攻击后方的暗夜恶客,可掌缘在贴近歹徒的那秒钟,硬生生停住。   “闪闪,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放下手,抓住她问。   借着灯光,他发现闪闪不知道为什么哭成一颗大猪头?她的眼皮浮肿,嘴唇变成大香肠,美美的脸镶上一道道黑纹。   “你没事干么化妆啊?要化妆又干么把自己哭成了鬼?又不是七月半,想吓人啊!”他松口气说。 闪闪冲出门后,想也不想就往捷运站跑,进了捷运站才发现,自己身上没半毛钱,进退不得,她只好在捷运站里把自己哭成猪头。 好怪,她明明赢了,她把大叔的母亲训了一顿,把那个男人泼湿,解除心头的怨恨,最后还很帅的转身就走,那是连她自己都佩服不已的帅气,为什么还会流泪不止? 她缩成一团,想了老半天才弄懂,原来她哭,不是因为书临母亲说那些讽刺人的话。对啊,她是什么出身,育幼院出来呢,被轻视、被鄙夷,早就习惯,如果连人家几句嘲讽都受不了,凭什么当育幼院小孩。 她哭是因为爱情跌倒了,这一跤跌得很凶,连进开刀房让人缝缝补补都不必,她,一口气捧进地狱里。 闪闪忘不了爸爸指着她说:“你是那个奸夫的小孩。”时的厌恨表情。 “那个奸夫”四个字在她八岁的时候敲了她一记,然后二十二岁又敲一次,如果八岁敲的那次造就了她的伤心与对大人世界的不信任,那么二十二岁这一次,它敲掉了她的幸福。 她还以为,大叔就是她的幸福,她认真相信,有大叔在身旁,幸福唾手可得,她一次次告诉自己,从此幸福与自己结下不解之缘,从此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一大堆废话丰富她的爱情人生。 结果,她的幸福被一个对爱情有强烈需求的母亲压碎了。 大叔是她同父异母的哥,海齐是她同父同母的弟弟,难怪海齐对她一见钟情,而她对大叔一见钟情,这是血管里的红色液体作祟,是基因决定了他们碰见彼此时,会比碰见别人更亲近。 她好气,心脏被挤压得想要狂飙,她想诅咒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想臭骂单纯爱情被性欲搞得太复杂,她有一大堆话想说,但回眸,发现亲爱的大叔不在,她……失去说话的欲望。 她鼓吹自己,说啊、说啊,把伤心事说出来,可是她张了几次口,都发不出声音。然后她想,可能是没有对象的关系,于是在捷运站找了个可能会觊觎她美色的男生,企图对他倾吐衷曲,谁晓得,那个男生看起来那么诚恳,他把好心全写在脸上面,闹了半天,她只能对他说:“对不起,我不想说话。” 于是她继续窝在捷运站,哭到没眼泪可流为止,然后往回走,在巷子口等待海齐,如果她有交通费,也许她会去找阅阅、问问或弄弄,但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脚上孤伶伶的室内拖鞋。 海齐见她半晌不说话,心急。“闪闪,你怎么了?我老爸修理你,还是花瓶欺负你?” 她摇头,舔舔干涩的双唇时,才发现喉咙好痛。 “我要离家出走,海齐你可不可以到孬孬的家,替我把藏在里面的三千块钱找出来?”她哑着嗓子说。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现在不是发问的好时机,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走,还是帮我找钱,让我顺利离开。” 海齐想了好久。老爸、闪闪,两边只能选一边吗?叹气,他摸了摸书包里的手机。好吧,他跟闪闪,但精神与老爸同在。 “闪闪,我跟你一起走。”他说得义无反顾。“你在这边等,我回去拿钱。” 三分钟不到,海齐回家又离开家,他跑回闪闪面前,告诉她,家里没大人,闪闪点头,和他一起回去收拾行李,还把她新藏的私房钱和海齐的零用钱通通带走。 他们住在西门盯附近的廉价旅舍,如果只打算离家出走一个晚上的话,他们带出来的钱够他们住更高级一点的饭店,但住这种地方……海齐想,闪闪大概要跟老爸长期抗争。 他苦了脸,但看闪闪哭成这样,他不能不和她站在同一边。 第一个晚上,海齐乖乖写完功课上床睡觉,他是好小孩,只带一套睡衣,剩下都是学校制服和课本参考书,他打算在离家出走期间,继续上学。 但隔天一早,海齐醒来的时候,闪闪不让他去上学,她说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讨论。他考虑三分钟,决定下课后再问同学,老师交代了什么功课?然后把接下来的时间送给闪闪。 如果当时,他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也许宁愿让闪闪不爽,也不肯无缘无故跷课了。 闪闪思虑周详,她担心海齐受不了刺激,还先到附近买了吐司和牛奶把海齐喂饱,等她确定海齐把所有东西吞进去,确定他精神稳定后,她开门见山问—— “你的爸爸是萧立扬、妈妈是杜秋棠,你和大叔是兄弟不是父子,对不对?” 东窗事发了?海齐微抖着接上她的眼光。是谁告诉她的?是静柔阿姨吗?真讨厌! “闪闪,对不起……”他低头,不争辩。 “没关系,错不在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我喜欢大哥当我爸爸,喜欢叫他老爸。” 没有复杂的为什么,只有简单的喜欢或不喜欢,十四岁、单纯的思绪、单纯的年龄,真好! “大叔的妈妈对你很坏吗?” 海齐垂下眼帘,许久,才点了头。 他卷起衣袖,秀出上臂处那道狰狞的伤疤。 “她虐待你?” 她扬高声音,舍不得再加上心疼,一吸气,把海齐抱进怀里。真这么讨厌海齐的话,把他送到孤儿院啊,干么虐待一个无法还手的小孩! “妈妈喝醉酒的时候,就会打我,爸爸不敢替我说话,每次都是大哥来救我,后来大哥决定带我一起搬到外面,他说,这样对爸妈、对我都好。” 大叔果然是好人,她眼光真棒,棒到她想给自己颁奖牌,可是……可是好可惜哦,她再也不能把大叔纳为己有。 “你会生她的气吗?” “妈妈吗?” 闪闪点头。 “以前会,但大哥说她很可怜,说爸爸喜欢外面的女人,还把孩子带回来,这对她造成很大的伤害,后来慢慢的,我就不气她了。” 大叔还替海齐做心理辅导,没让他变成愤世嫉俗的男生,要是她也早一点遇到大叔就好了,就不会心存怨恨,心肠狭窄那么多年。 “大叔有没有告诉你,你的亲生妈妈到哪里去?” “有,国小六年级的时候我很叛逆,我一直闹着大哥,要他把我送回亲生妈妈那里,后来大哥用了很多办法还请很多人帮忙,才找到我的亲生妈妈,杜秋棠。” “然后呢?” “大哥带我去见她。” “她还好吗?” “她又结婚了,生了两个小孩,她说自己穷,和丈夫一起在菜市场卖衣服,她说她连自己和小孩都养不起,没办法把我带回去。” 那时,他哭着要和妈妈一起住,妈妈很为难,后来塞了个廉价玩具给他就匆匆离开。 “你很伤心对不对?”闪闪摸摸他的头。海齐和自己一样可怜,都是妈妈不要的小孩。 “嗯。爸爸不要我、妈妈也不要我,幸好我还有大哥。那天回去我哭了很久,大哥说,如果我真的很想要爸爸的话,就叫他老爸。大哥很疼我,从来不对我大声说话,每次要做什么决定,他都说只要我快乐就好。闪闪,我真的很爱老爸。”才离家一个晚上,他开始想念老爸。 “海齐,大叔没什么青梅竹马对不对?大叔唯一的青梅竹马,就是花瓶小姐对不对?” “对。” “那你干么骗我?” “假装有一个让老爸很爱的妈妈,我觉得很幸福,好像一家人没有被拆散,好像某天,妈妈真的会打开家门回来,我们就团圆了。闪闪,你生我的气吗?” 因为想要幸福感而说谎,海齐跟她自己很像,她不也是一路幻想、一路说谎,她告诉同学,爸爸会回来找他的小公主,幻想一觉醒来,爸爸妈妈都在身旁,谎言,是她和海齐的共同悲哀。 “我没有生气,不过以后别再说谎,谎会越说越大,哪天一回头,会发现自己走不回原点,知不知道?” 她没想过自己也会说出这番道理,她不是深信这是个说谎的世界,没有面具就无法生存?她怎么可以反对自己的理论?真是的,她被大叔传染了道德病。 “知道了。”海齐乖乖地说。 “那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握住海齐的手。他是男生……可以慢慢接受的吧。 “好。” 深吸气,她说:“我的爸爸叫做萧立扬、妈妈叫做杜秋棠。” “好巧,我们的爸爸妈妈名字一样。” 她悲悯的摇头。 “闪闪,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他隐约察觉不对劲。 “摇头代表……他们不是名字雷同,而是,我们是亲姐弟。” “乱说!”他一口气否决她。 “我比你更希望是乱说。昨天晚上,你爸和大叔的妈妈来家里,他们一看见我就认出来了,我和我们的妈妈长得很像。对不对?” “我不记得,我只见过她一次。”他否认得没诚意,一看就知道心虚。 闪闪苦笑。她终于找到海齐对她一见钟情的原因,这个原因还真让人心酸。 “你被留在爸爸身旁,而我被送进孤儿院,我生活得很辛苦,但你也没比我幸运。”她心疼地抚摸他手臂上的旧伤痕。 “可、可……可是……”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很扯对不对?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弟,所以你一眼就喜欢我、想要娶我,而我和大叔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一眼也就爱上大叔,想嫁给大叔,搞来搞去,居然是基因在作祟,原来我们都是自恋型的人,专门喜欢和自己同血源的人。好乱哦,对不对……”反正奸情已经不能成立,她干脆亲自揭发奸情。闪闪以为自己忍得住的,没想到说到后来还是放声大哭,哭得超惨、超没面子。 什么?闪闪想嫁给老爸,不会吧?闪闪是他的! 不对,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应该哭的是,他以为自己只有两个异父弟弟加上一个异母大哥,没想到又多出一个姐姐。“闪闪……” “海齐……怎么办?我好爱大叔哦,爱到情愿当尼姑也不愿意嫁给大叔以外的男生,可他是我哥哥,嫁给他,我会生出一个智障儿,呜……好讨厌哦,我们的妈妈怎么那么爱到处乱生小孩!” 昨天的红肿还没消,她又让自己哭惨,海齐手足无措,接收新讯息已经够忙乱了,还要安慰这个天外飞来的姐姐。 “没关系啦,不嫁就不嫁,也不会怎样啊!你看我,我虽然不能娶你,可我们是姐弟,能够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就很好啦,谁规定非得结婚不可?我们回去找老爸吧,三个人过着幸福的生活。”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完美结局。 照理说,他应该比闪闪更紊乱,可是闪闪的眼泪让他顾不得其他,只能在一团乱中,找到最简单的方法解决,而“回去找老爸”是最容易的解决方案。 “不要,我讨厌叫花瓶大嫂。” “其实换个角度想,我们小姑小叔可以联手虐待大嫂,也不错。” “可是我很想嫁给大叔啊……” “那、那就偷偷嫁,不要给别人知道。” 果然是十四岁,想出来的主意很幼稚。 “你不懂爱情啦,你不知道爱上了又不可以爱的痛苦……”有啊,他现在一样不能爱闪闪好不好,可是他的同学说过,女人在哭的时候,千万别和她讲道理。 “好,很痛苦,那……我去给你买冰淇淋。吃完会比较舒服。” 什么鬼啊,她又不是大姨妈要来的痛,她是大叔要给人家抢走的痛,笨海齐怎会以为一支冰淇淋可以解决她的痛苦?这么简单的话,大家都来卖冰淇淋啊,每天有那么多人失恋,一定会大发利市。 闪闪瞥他一眼,哽咽说:“你不要理我啦,等我哭完就好了。” 说着,抓过棉被,把自己藏在里面,她不断哭、拼命哭、打死不停地哭,哭得海齐心烦意乱。 他吐了口长气,拿出笔记本,记下一行字——性泛滥造成的后果。 下个星期,学校要举办辩论比赛,题目是:“该不该在男生宿舍提供免费保险套”,他是赞成的那一方。 第八章 第三天了,闪闪仍然窝在棉被里面,哭哭睡睡,海齐想去上课,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他数着包包里所剩不多的钞票,有点担心。 “闪闪,你肚子饿不饿?我去买点晚餐回来,好不好?” “嗯。”她在被子里点头。 海齐再望向拢起的棉被一眼。要如何让小孩子变得独立又能干?简单,就是大人变得无能为力、又懒又笨,就可以了。 因此,闪闪让海齐在短短三天之内,变成大人。 “闪闪,你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他多余地叮嘱她一句,没错,真的很多余,她除了窝在棉被里面哭,哪里都不会去。 砰,门关起来。房里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闪闪拉下棉被,缓缓坐起来。 她以为自己的恢复力不错,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但是并没有,她每想起大叔一次,心就被撕裂一回,还来不及缝补完毕,脑袋又不由自主想起大叔,然后…… 又撕裂。她痛恨失恋! 仿佛闻到一股腐臭味,她吸吸鼻子,把手臂凑到鼻子边,原来是她发霉了,种那么多天的香菇,是差不多该发霉了。 她下床、拿衣服进浴室。 烂,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不过是失恋……不对,正确的说法是——只不过是演了一场蓝色生死恋,又没什么。 世界就是有那么多的刚刚好,你爱我、我爱你,然后,当当当当,我们是亲到不得了的亲戚。 搞屁,她挤出一堆牙膏,张开嘴,用力刷牙,泄恨似的。 要是她狠一点,就直接把他玩下去,反正假装不知道又不犯法,等到七、八十岁,大叔打不动她了,再来解答谜底。 “嗨,大叔,告诉你一个很了不起的秘密哦。” “什么秘密啊,我的小雨伞?” “呵呵呵,一个你怎么都想不到的秘密。” “快说给大叔听听啊,我很好奇呦。”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耶。” “小雨伞老了,开始说傻话啦,我们怎么可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呢,呵呵呵。” 于是,宋予闪没有把谎话带进棺材,诚实的她可以进天堂,而道德高标的大叔当然也会待在天堂里,和她一起唱歌乐逍遥。 对啊,就是以上这样,反正她最强的就是说谎咩,假装不知道大叔是大哥,又不是高难度的事情。 这样的话,她继续爱大叔、大叔继续爱她,在被恶梦吓醒的晚上,有大叔宽宽的胸口窝,她可以作着乱七八糟的言情梦,可以花大叔的钱,花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以随时随地看见他的笑脸,到最后的最后,还可以人前人后,很恶心的喊他老公…… 闪闪又哭了,打开莲蓬头,温热的水将她湿透。 她知道,既然把海齐带出来,就该负起养育责任,不能颓废太久,可是她的心脏仍然急迫地挤压着,清清楚楚的痛,提醒着,她爱他,不是随便说说。 讨厌,为什么不要在爱上大叔之前,先给他做好身家调查,再评估他的遗传基因,适不适合让她把爱情种在他身上;讨厌,为什么不要在知道他姓萧之前,就直接把他排除在爱情名单外面? 她是笨蛋,而且这个笨,让她笨到很可笑! 梳洗完,走出热气蒸腾的浴室,她才发现窗外下雨了,突然落下的雨淅沥淅沥打在玻璃窗、打在她的心头。 如果时间能倒着定,如果能回到那个狼狈的、被房东赶出门的下午,那么,她就不要让海齐捡回家,不要爱上很容易被人爱上的大叔。嗯,从头来过最好了,那么她就不会心痛、不会难过、不会撕心裂肺得想要跳楼。 抓起梳子,她下意识地梳着头发,一下一下,想起先前大叔帮她梳过,动作很轻柔,当时她得寸进尺说:“大叔,以后可不可以每天帮我梳头发?” 他像突然被什么卡住似的,放下梳子,脸部僵硬,冷冷说:“不行。” 那时候,他以为她是十六岁的未成年少女。后来他曾经透露过,那段期间,为了阻止自己喜欢她,必须经常对自己耳提面命,提醒自己,小雨伞尚未长到可以谈恋爱的法定年龄。 好好玩哦,那个时候,他喜欢她、她喜欢他,却因为卡着一个谎言,谁都不能讲出口。为了这个,她真的下过决心,决心不要再说谎。 现在,他们又卡住了。被血管里面流的东西卡住,搞得两个人动弹不得,只能站在原地,傻傻的埋怨命运。 闪闪捂住脸。她需要出去淋淋雨,让头脑清醒! 然后,放下大叔,继续以往的坚强独立,反正,不会有人给宋予闪送雨伞,反正唯一会纵容她的大叔已经……已经不能专属自己…… 她该给花瓶传一封恭喜简讯的,告诉她,小雨伞已经从队伍里面除名。 海齐一手把玩着钥匙,一手插在口袋,用手指头拨弄口袋里面的零钱。 他出房间时,被柜台小姐喊住,请他转告姐姐,应该先付三天的房钱。 他这个人被老爸训练得诚实善良而且正直,于是脱口说:“钱都在我这边,姐姐身上没钱。”天知道,他有多痛恨说出姐姐这两个字。 然后,柜台小姐说:“既然这样,你就把房钱缴一缴,不必麻烦姐姐再跑一趟。” 他缴完钱,口袋里剩下四十五块。 这几天,不管是对他还是对闪闪而言,都难熬。 他喜欢闪闪,是想要把她娶回家的那种喜欢,可她偏偏是他的姐姐,更生猛的消息是,闪闪喜欢大哥,也是想把自己嫁给大哥的那种喜欢,而姐弟两个一样衰,因为上一代很作孽。 可能是因为他还小,也可能他是男生的关系,他对爱情没有闪闪那么严重的执着,所以尽管不爽,他还是想通了,反正不管能不能结婚,只要闪闪不把他踢出家门,他就可以一辈子和闪闪在一起,不当情人当姐弟……也是一种勉强可以接受的关系。 只是,他也很喜欢老爸……呃,不对,是大哥啊。 大哥对他很好,爸爸不敢救他的时候,都是大哥挺身而出。 他记得,有一次妈妈丢掉钱时,诬赖他手脚不干净,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杂种”。知道自己是“野女人生下的垃圾”,因此钱丢掉肯定是他的罪过。 他挨打,身上布满一道道红痕,可他没浪费力气哭号,因为越哭只会越刺激妈妈,她越生气,他就越惨。他只能死咬住下唇,直到唇舌间充斥着血腥味。 他没怪在楼下客厅看电视的爸爸,因为爸爸比谁都清楚,他不出声则已,一出声,未来的几天,妈妈会让他们两个更难过。 是大哥从学校回来,冲上二楼救他,他忘不了大哥眼中的愤怒,即使他的口吻仍然保持着冷静平和。他对妈妈说:“如果那件事让你那么愤怒,你该惩罚的是肇事者,而不是受害者。” 那个时候,他三岁、大哥十九岁,他不确定人能不能把三岁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但那个眼神,他想,他会记一辈子。 一考上大学,大哥就带他搬离开家,妈妈为了惩罚大哥,断绝所有经济支援。 那个时候,大哥住在叶哥哥家,把他托给叶妈妈带,和叶哥哥一边打工赚钱、一边念书,两个人培养出革命情感,这也埋下他们合伙开公司的种子。 毕业后,大哥一面等待兵单,一面画设计稿,他没日没夜的工作,拼命存钱,因为年纪轻轻的他有一个“儿子”要养。 之后,大哥当兵、他一样被寄在叶家,再之后,叶哥哥因为过胖不必当兵,他们合作开了建设公司,小小的公司越做越大,后来有大财团看上他们的能力,投资大把金钱给他们,占去公司百分之七十的股份。 接下来的两年,他们努力从大财团手中买回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真真正正成了大老板。 表面上,说得容易,但海齐亲眼看着大哥和叶哥哥是怎么勤奋工作的,他非常非常崇拜大哥,在之前,他的目标和大哥一样,成为知名的建筑师,要不是闪闪想当医生娘,他不会更改人生方向。 答,第一颗雨水打在脸上,他仰头,一个不小心,接到更多的雨水。 下雨了……雨越下越大,路面一下子就镀上一层墨黑,然后噼哩啪啦的声音争先恐后传进他的耳膜,才三分钟不到,路上的行人就模糊了身影。 他站在7-ELEVEN店前,口袋里有四十五块钱,买雨伞不够、买雨衣差不多,当然,他也可以买半条吐司,填满他和闪闪的肚子,但买完吐司冲回饭店,吐司大概也泡了足够的水不能吃了。 四十五块钱,有和没有差不多。 海齐在超商前面来回踱步,雨水让他焦虑,他担心种在棉被里的闪闪,也担心他们的明天该怎么办,他真希望自己能像当年的大哥,一手照顾闪闪的生活,可惜他太小,而闪闪太伤心…… 他低头徘徊,不小心撞上一个和自己一样在超商面前、进退两难的女生,这场雨,为难了不少人。但……那个女生胸口挂着手机。 Yes——有救了。 他想也不想,把口袋的四十五块钱通通掏给小女生,就拿了人家的手机,拨出一串号码。 当电话接通,海齐听见老爸……呃,不是,是大哥的声音刹那,心安了、不怕了。“大哥……” “海齐,你和闪闪在一起对不对?”电话那头的声音比他更急。萧书临早就猜到,只是想要再确定。 “对。” “你们在哪里?” “我们在……” 他不是故意的,但大哥的声音就是会让人流鼻涕,呃,好啦,是流眼泪,他的眼泪鼻涕齐飞,把所有跟离家出走有关的事一一说明,直到挂掉电话,苏——吸掉最后一道鼻涕为止。 一个熟悉的女音传来,“解释!” 不会吧……海齐心惊,抬眼,看见昂首挺胸,两手插在口袋里面的宋予弄。是她,那个演戏很假的做作女! “解释什么?”今天的他不够属,反而多了几分心虚。 “为什么偷我的手机?” “我没偷,是借,我给了你四十五块钱。”海齐急着解释,现在的他可是落难鸡,没有屌的本钱。 “这个吗?”弄弄在他面前,摇了摇统一发票。 唉,他拿错了。这回,海齐还没来得及解释,杀手锏的弄弄二话不说,抓住他的衣襟,一声命令,“走,带我去见你的家长。” 萧书临坐立难安,向来能够安抚情绪的设计稿也帮不了他的忙,他拿出被小雨伞偷喝到剩下不多的红酒,打算把自己灌醉。 平心而论,他并不相信爱情,他认为爱情是种神话,就像女娲炼石补天、亚当夏娃之类,是带着一点蛊惑世人的蠢话;也可以解释它是商人为了包装自己商品,所创造出来的可卖品。 这种穿凿附会的傻事,他向来不信。 他的生命里面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努力创造经济奇迹,努力让自己成名,努力盖无数的房子,丰富自己的生命日志。 直到未成年少女闯入,用一种勇者无敌的态度,告诉他——我爱你,一次又一次。 然后,他爱上她了,他不明白,这是回报她的爱,还是自己被她说服,臣服于爱情神话之下。 然而,她离开,他才发现自己爱她,很爱,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爱更爱。 她不在,他心绪不宁,失去她的身影,他觉得全身都不对劲。有人说,借着忙碌可以忘掉许多事情,辛勤工作是解除爱情余毒的最佳治疗剂。 但这招对他没效,无论走到哪里,小雨伞甜甜的笑脸就是会在他面前招摇,无论他做任何事,她甜甜的撒娇声就是会在他耳畔重复着“我爱你”。 她爱他,爱得那么真实,即使她很会说谎话,但她爱他这句,他相信,她就是打心底真心说。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真实的爱情竟然禁不起考验,是哪里出错,让她转身离开他,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是自信不足,是母亲的否定,让她全盘否定自己,还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太稚嫩,嫩到禁不起风雨? 烦,他憎厌这种无能为力。 至少让他知道她在哪里,至少让他理解是哪里出差错,他才有本事扭转情势,改变局面啊。 看着高脚杯里的酒红液体,他想仰头、一口喝尽,却被母亲的声音阻止。 “书临,小叶说你失联了,是怎么回事?” 放下酒杯,他看见母亲、父亲和林静柔,是他太随便了,他的家才会让人来去自如!小雨伞说得对,这是家,家要有家的隐私,外人不可以擅自闯入。 他没回话,父亲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轻声问:“儿子,你既然在家,为什么不接小叶的电话?他很担心。” 他一样没回应父亲的关心,转头,目光对向林静柔,没有凌厉或愤慨,但她无缘由地心一凛。 “静柔,我很抱歉,耽误你那么多年,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不要在我身上用心。” “书临哥你在说什么啊?我对你用心,是我心甘情愿的呀。” “所以我说抱歉。去找更适合你的男人吧,我不是你的希望。” “不要,我只要书临哥,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多了解你的,只要继续下去,早晚一天,你厌倦单身生活就会娶我的。”她说得一厢情愿。 这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没心没意、她一厢情愿,都以为时间是他们最好的推进器,没想到光靠时间真的不行。 “是,我也这么想过。如果到了三、四十岁,我们之间仍然维持这样,就结婚吧,那个时候海齐大了、离开家了,说不定我会开始担心变成独居老人,而你是个持家的好女人,有你在家,我可以安心在工作上发挥……” “没错,就是这样,我们配合得很好,我们应该在一起。” “可惜,我爱上闪闪了,一个缺点比优点多的女生,她不像你这么会做菜,做个家事也是拖拖拉拉,非要人逼迫才肯动作,买菜不挑新鲜、只选便宜,整理院子时,只要不盯紧她,她就会跟孬孬玩成一团,忘记打扫是她的工作。 她不像你这么恬适安静,我讲一句、她应我十句;她不像你这么温柔,成天跑跑跳跳,玩玩闹闹;她不像你这么体贴,多数的时候,她把自己摆在第一位,可是,我爱她,非常爱。”想起小雨伞,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容,无缘由地开心着。 “爱上这种女生有什么好?”她不平,输给这种女生太冤枉。 “没什么好,但我就是不由自主爱上她,爱到她离家出走,我就无法工作,爱到一天看不见她,我就脾气火爆到想揍人出气,她不在,我变不回萧书临。” “或许那不是爱情、是迷惑,你从来没有碰过那种女生,她比较野、比较没家教、比较没知识……” “够了。”他的暴躁现形,一吼,吓得她噤若寒蝉。“不许说她的坏话,就算她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很可惜,我就是爱她,无法爱上有知识、有家教的你。” 他出口伤人,为了他的小雨伞。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滚,萧书临叹气,他知道自己过分。“把钥匙还给我吧,这里是我和闪闪、海齐的家,客人不应该拥有我们家的钥匙,至于因为我而让你遭受的损害,请你提出来,我会尽力补偿你。” 语毕,他伸出手,向林静柔拿钥匙。他眼底有着不容置疑,她看看他,再求助似地看看萧妈妈…… “书临,够了,不需要为了一个野女人疯成这样!也许她真的有迷人之处,不过那些只是短暂的迷恋,你早晚会理解,谁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女人,就像你爸那样。” “是吗?这些话是爸爸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测的?” “你在说什么?” 他叹气,这个秘密让父亲始终抬不起头,以前他不说破,是认为做错事的人本来就该受惩罚,但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如果婚姻只是一场漫无止境的折磨,何不早一点终止,让两个人都自由。 “我说,爸回到你身边是因为他真的认为你适合自己,还是因为别无选择?” 他轻笑,执迷不悟的母亲执拗地把丈夫锁在身边,却不懂得谅解,她煎熬着丈夫同时,何尝不是辛苦自己? “是那个女人的背叛让你爸看清一切!”母亲咬紧牙关,脖子布满青筋。 如果不是母亲伤了小雨伞,如果不是她一再地伤害海齐,他可以不说的,但那天,他清楚听见小雨伞的自卑,听见她对亲生母亲的不屑,他不该再次姑息,这样对小雨伞、对杜秋棠都不公平。 “妈,你要不要说得更清楚一点,杜秋棠是背叛还是妥协?你可以选择诚实,说谎不是上策。” “我……”母亲脸色瞬地发白。 “我见过海齐的亲生母亲了。”他再补上一句。 萧立扬听出端倪,反声问:“书临,把话说明白,你见过秋棠?” “当年爸已经决定要离婚,和海齐的母亲在一起对不?”他再看母亲一眼。够了,就算是惩罚,这么多年过去,父亲受的、够了。 “对,我放弃一切,搬出去跟秋棠同居,是她后来又爱上别的男人。”父亲回答。 “她没有爱上别的男人。是妈找上她,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签字离婚,而家里的财产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没有任何东西登记在爸爸名下,如果你们离婚,爸将一文不名,没有工作、没有钱,连养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可能。 妈和海齐的母亲条件交换,如果她愿意离开,妈妈可以收养海齐,并给她一笔钱。到最后她决定离开,是因为你们同居的那几个月,生活几乎过不下去,她不愿意你和海齐过这样的生活。” “可是她后来结婚了。” “她的钱被拐走,贫病交迫,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少奶奶,根本养不活自己,除了结婚,找一个男人依靠,别无他法。” “真相……居然是这样。”萧立扬望向妻子,眼底满是疲惫,他的手指着她,微微发抖。“原来这些年的罪恶感和痛苦都是假的。你,骗得我好辛苦。” “妈,如果你肯原谅爸爸,就该真心接纳他、接纳海齐,而不是想尽办法让爸爸记得自己曾经对不起你。这些年你痛苦,爸并没有过得比你舒服,你真的认为折磨爸会让自己快乐吗?如果这是你对婚姻的要求,那么……这个婚姻存在有什么意义?” 事实揭开,母亲像一团烂泥、挺不直背脊,她再也无法理直气壮,无法虚张声势。儿子一针见血,刺穿她的虚伪。 “妈,你知道吗?因为你一心沉溺在仇恨中,让我十六岁便失去家庭温暖,你嫉妒、你怨恨,你把原该属于我们的欢乐远远推开,我一天比一天更害怕回到那个家,我害怕看见你疯狂咆哮,害怕看你折磨连保护自己都不会的海齐,你再也不是我印象中那个温柔的好母亲,父亲的外遇,让你失去自己。 离婚吧,这样的日子不是人过的,除非你能彻底原谅爸爸,愿意和他从头开始,不然就请你放过自己,也放过爸爸。” 说完话,萧书临转身,再次向林静柔拿回钥匙。 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他直觉接起来,当他听见海齐的声音同时,悬在半空的心找到定位。 他一句一句问,海齐一句一句答,他问得很仔细,海齐也回答得很认真,只是越问越听,他脸上的苦笑越是现形,这只笨雨伞! “海齐,现在你带着四十五块进超市买一件雨衣,慢慢走回饭店,二十分钟之内,我会到。” 挂掉电话,他急着去找闪闪,根本不介意家里还摆着三个客人。 第九章 当萧书临看见浑身湿透、傻呼呼、站在马路旁边的小雨伞时,猛地踩下煞车,也不管车子乱停会不会被拖走,他就是下车、就是冲到小雨伞身边、就是把她拉到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当大雨伞,替她遮雨挡风。 “笨雨伞、傻雨伞,你不知道现在正流行H1N1,为什么站在马路边淋雨?” 他在她耳边唠叨不停。 她抬起头,看着躲在棉被里,想了很多天的男人,开始放声大哭。 “呜……雨伞本来就是用来让雨淋不会生病我头好壮壮医生赚不到我的健保卡和挂号费就算H1N1扩大流行全体人类通通受害小雨伞也不会生病……”她乱七八糟、含糊不清,说着他需要花大力气才听得懂的话。 他哭笑不得,圈起她,把她带回号称四星、以他来看绝对不起过半颗星的饭店房间,他找了套衣服、开热水,然后把她塞进浴室里面。 “不准锁门、不准洗超过十分钟。”他要离开浴室前,又补上一句,“不准在浴室哭。” 她傻傻点了头,关上门,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门叩上那刻,眼泪又开始滴滴答答往下掉,小雨伞爱上有雨的天气。 他来做什么啊!她在棉被底下企图找出他一百个缺点,然后很帅的把他丢掉,结果她只找得出他一百个优点,害她只好对自己说谎——优点太多的男人很假,不能爱。 可他明明不假、明明很真实地爱着她,没有青梅竹马、没有海齐的妈妈,她的心知道、她的爱情来了,光靠说谎,她根本连自己都骗不倒。 她一面哭,却还是记住自己只有十分钟可以洗澡,所以即使洗面乳在脸颊上推开又被泪水刷掉,她还是洗得尽心尽力。 “小雨伞,不要哭了,你剩下六分钟可以洗。”萧书临无奈地说。 “我没哭……”她说谎,是直觉式谎言。 “你可以选择诚实,说谎不是上策。”他靠在门外懒懒道。 “呜……”她放声大哭,哭得他的心紧,差点冲进半颗星饭店的半颗星浴室,把人捞出来。 “小雨伞,你怎么了?”他站直身子急急地问。 她一面冲水,一面大声回话,“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啦,跟你在一起好累哦,说说小谎都不可以。” 终于,她想破头都想不出来的缺点,在浴室里面被找到,缺点一——他的道德标准太高,在他面前不能说谎,不说谎会让她的谎话基因严重缺氧、死光光。 闪闪的话让他松口气,微笑。“你有没有听过,小时候偷摘瓠,长大偷牵羊?从现在起,我要慢慢端正你被扭曲的性格,让你成为正直诚实的好女生。” “我就不是那种人嘛,你不要改变我,你去找花瓶啦,她才是善良又正直的好女生。” 听了好笑,嘴角咧到后脑勺,他边看手表边说:“没办法,我对改造女人有强烈嗜好,顺带提醒,你还有四分十七秒。”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隔着一扇门和痛哭流涕的女人吵架。 “我痛恨被改造,我不要爱你了啦。”她在浴室里面耍赖哭闹。 “你不想被改造,所以不爱我了?” “对啦、对啦、对啦,我不要爱你、不要喜欢你、不要跟你在一起。” 她每说一次不要,泪水就狂飙一回,如果有飙泪大赛,她一定可以成为今年度的擂台冠军。 说谎。他无声道,这个说谎成性的女生,改造起来一定会让他倍感成就。“那可不行哦,你已经正式爱上我,而我也正式爱上你了,不能讲几个不要,就全盘否决我们之间的认定。你的‘不爱’,驳回!剩下三分零九秒。”他好心提醒。 “我没有正式爱上你,我只是以为自己爱上你。”她第三千次说谎。   “就算对你而言只是‘以为’但我已经认定你爱我,爱得不能自己。”   “不对,‘以为’是不确定的,随时随地可以改变的口气,不能算数的,就像……就像我前天早上吃了黑芝麻,‘以为’昨天早上黑芝麻就会跟着我的大便跑出来,谁想得到,今天早上我才在大便里,看见它们姗姗来迟。”   “我没想到你的消化系统这么好。”   “对,我的外号叫做铁胃……干么啊,我不是要跟你讨论这个,我的重点是,‘以为’是假的,骗人的,一不注意就会改变的。就像我们‘以为’麦可会继续搞怪到八十岁,谁知道他一下子就巨星殒落了,就像我们都‘以为’职棒明星很辛苦,谁知道电视新闻马上用跑马灯跑出打假球,震撼我们的视觉神经,就像我们都以为瑶瑶只能卖胸部,喊杀很大时,人家马上出了唱片卖歌声,就像我们都以为,都以为……”   她接不下去了?好,他来替她接。“以为我是你的哥哥,同父异母那种,而事实上……”他话没说完,知道她已经被电到,因为至少有一分钟,浴室里没有出现任何声音,他叹气,敲敲门,说:“小雨伞,我们谈谈吧。”   他们坐在半颗星的床上,那床有个弹簧坏掉,闪闪忘记,一屁股坐上去,马上痛得哀哀叫,他好气又好笑地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用大掌揉揉她可怜的小屁屁。   “还痛吗?”把她拥进怀里,闻着她的发香,真好,小雨伞回来了。   “很痛。”屁股痛,心更痛,揉揉鼻子,她把眼泪糊在他身上。   “下次要离家出走之前,可不可以先跟我商量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出走。”   “商量有什么好处?”   “至少我可以拿钱给你,让你住好一点的饭店。”萧书临叹气,捧起她的脸,用粗粗的拇指抹去她的泪水,“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哭到2012年。”   “为什么是2012,不是2013、2980?”   “又不是百货公司大减价,哪有2980?”   “你都能说2012,为什么我不能说2980?”在争论2012、2980同时,闪闪的泪水闸门不知不觉关掉。   “因为2012不是随便的数目字,那年,地球就要毁灭了。”这样算算,又没剩几年了,她干么和大叔分手,笨蛋!   “哦,电影。”   “不只是电影。”   “我知道,是玛雅人说的,可是地球还没灭亡,玛雅已经灭亡很久了,他们要是真的这么神,为什么算不出来自己会毁灭,想办法趋吉避凶?”   闪闪笑了,说的也是。她吸吸鼻水问:“是海齐出卖我的,对不对?”   从他不问半声,直接把她带上楼而不是带回家这个举动,她就知道,他在等海齐回来,一起逮捕归案。   “对。”   “你生气吗?”   “气死了。”   “因为我不告而别吗?如果我留一张字条,说我把海齐带走,你会不会好过一点?”   “并不会。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那你说说看啊。”   “第一,我到处找你,不管是阅阅,问问,弄弄还是育幼院,我都打听不到你的消息,我生气你不懂,离家出走就应该投奔自己的亲人,而不是投奔到这间烂饭店。第二,我气你没帮海齐请假就让他跷课,这会害他被学校记过,让他的人生蒙上污点,第三,气你害得我不得不说谎,联合我的医生朋友,欺骗海齐的导师说他得到重感冒。”   “大叔……说谎?”   “对,你害的。”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他没好气地说:“就算非离家出走不可,也把事情先弄清楚再走,不是更好?”耍帅吗?一甩头就跑得不见人影,有没有想过在后面追的人很辛苦。   “我弄得很清楚了。”   “多清楚?清楚你是我爸的女儿?”   “你也知道了?是海齐还是你爸说的?”   “是海齐,幸好他还有一点脑袋,他要是像你这样就惨了。”   “我没脑袋?错了,我可是……”   “别告诉我,你是什么NO.1,那句话根本夸大其词,如果你真的有脑袋,就不会把自己的血缘栽赃到我老爸身上。”   “我没栽赃,那是我爸告诉我的,我爸没必要骗我。”   萧书临叹气,捏捏她的脸说:“他没刻意骗你,但他是被你母亲骗了。那个时候,他们正在打离婚官司,你父亲不给她任何东西,钱,房子,车子,孩子,赡养费……什么都不给,她想要留下一个孩子在身边,才对你父亲说谎,说你是我爸的孩子。事实上,你出生的时候,我爸根本还不认识你母亲。”   “是吗?可既然她想留下我,为什么又把我送进育幼院?”说不通呀,哪有人这样反反复复的。   “她离开你父亲之后,才晓得没有钱生活根本过不下去,她以为我父亲有能力照顾你们母女,没想到我们家的经济完全操纵在我母亲手里。你想,如果你知道自己的丈夫外遇,还回家跟你协议离婚,你会乖乖地给他钱,让丈夫和他的外遇过好日子?”   “想都别想。”她直口说。   “对,这就是我母亲所想的,你还有印象吗?在你父母亲离婚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父亲搬去和你母亲同居。”   “我记得。”所以她才会一眼就认出他父亲。   “那两个月,他们过得非常辛苦,我妈通知所有亲戚朋友,不要借钱给爸爸,希望借此让爸尽快回心转意,我爸找不到工作,而你妈过惯养尊处优的生活,这样的两个人,除借贷,没有其他办法过日子。   后来他们向地下钱庄借钱,当他们缴不出利息,钱庄的打手砸烂了家里的家具后,撂下狠话,说下回再出现时,要把你和你母亲卖掉,你母亲吓坏了。   她不断打电话,写信给你父亲想向他求助,并企图解释你是你父亲的小孩,但这些电话和信都没有传到你父亲手里。那时为了疗伤,他带你大哥远走他乡,把国内的影视公司交给专业经理人打理,自己跑到国外建立新公司,他用工作来转移注意力,我想,他很爱你母亲。   但这个阴错阳差让你母亲以为你父亲恨她,恨到连亲生女儿都不想要,为了保护你,她只好把你送进育幼院。”   “后来呢?”   “后来我母亲以救世主的角色出现,背着我父亲和你母亲谈,她愿意帮忙还清向地下钱庄借的贷款,愿意收养肚子里的小孩,愿意原谅丈夫,让他重新恢复董事长身份,也愿意给你母亲一笔钱,只要她远远离开,不要再让我父亲找到。”   “她同意了?”   “她没有办法不同意,眼见债主就要上门,她和我父亲一筹莫展,除了妥协,她没有第二条路。于是她收下钱,告诉我父亲,她有了富裕的新欢,再也不要跟着我父亲过苦日子。   她走了,我父亲回家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但不一样了,受伤的母亲忿忿不平,曾经的伤口永远都补不起,她恨丈夫,恨你母亲,她不愿意他们快乐,但她忘记,仇恨别人的人,也不会得到快乐。”   闪闪点头,可恶,早知道结局是这样,他们何必破坏两个家庭?控制一下感情不行吗?   可是,不认识爱情之前,她可以这样大声说,但是认识爱情之后,她不敢大声了。爱情,真的很难说了,这是她埋在棉被三天之后的唯一体悟。   她不能责难母亲,就因为她在婚后才认识爱情,她不能挞伐萧妈妈,因为她和爸爸一样,都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她们都选择了她们要的路,不管是正确或错误,她们都承受了因果。   “你母亲和我父亲有缘无分,和她现任丈夫有分无缘,她不爱对方,却同他生了两个小孩,她失去贵妇般的生活,每天在菜市场忙到连妆也没得化,可是这样的生活让她感觉踏实。人生,有太多的事难讲,小雨伞,放下好吗?不要恨我爸妈,也不要恨你爸妈。”   闪闪点点头,她本来就不善于记仇,那些恶梦,害怕的成分居多,但她有了大叔,有一个会赶走害怕的大叔,她还能不勇气百倍?   萧书临摸摸她的头,轻笑问:“现在,还想要继续离家出走吗?海齐的确是我们共同的弟弟,但你不是我妹妹。”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没有你那么好命,只要躲在棉被里哭就行,这几天,我做了很多事情。”   “你做了什么事?”   “我以为你会带海齐去找亲生母亲,就先去找她,深谈过后,我递上名片,找到你的父亲和大哥,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们一起在寻找你。紧接着,我去找嫁给同性恋还能怀孕,当孕妇还美到不行的问问,她听到你失踪,急得跳脚,逼着老公和小叔带我去育幼院找人,你当然不在那里,然后他们联络上阅阅……总之,你都不在。于是我发誓,找到你之后,一定要狠狠打你一顿屁股,现在……”   他指指危害过她的床。“那根弹簧替我出气了。”   她抓抓头发,笑了。   “大叔,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事。”她撒娇地赖到他身上,好好哦,有他在,那么难的事,都能轻而易举解决。   “再问你一句。”他态度郑重。   “好,你问。”   “现在,那个‘以为’还算不算数?”   “算算算,当然算数。我爱大叔,大叔爱我,我们要相亲相爱一辈子。”   她保证似的捧起他的大脸,猛亲他的眼睛,鼻子,脸颊,当她的唇要落到他的唇上时,他动手把她推开。   “做什么?”他问。   “我要给你爱的抱抱加上爱的亲亲啊。”闪闪说。   “停,我不跟猪头接吻。”   “不管我猪不猪头,你都必须跟我接吻。”   “为什么?谁规定的。”   “因为就算我是猪头,也是世界上最可爱,最美丽,最聪明的NO.1猪头……”   说着,她跳到他身上,用力勾住他的脖子猛亲。   “说谎不打草稿。”萧书临笑着闪躲。   “说谎还要打草稿就太逊了。”说着,一根手指往他肩上推去,他顺势后仰,她坐到他身上,打算让他留下毕生难忘的记忆。   这时候,门打开,弄弄和海齐同时瞪大眼睛。不会吧,半星饭店怎么会变成A片拍片现场?   “这是霸王硬上弓吗?酷!”弄弄说。她们育幼院长大的,果然都不是尔等凡人,闪闪和问问对男人都一样狠。   “弄弄,是你。”闪闪失声,差点儿从他身上滚下来。   萧书临及时捞住她,正色,这是个孩童不宜的场面,他把闪闪放到床上,平息过呼吸后问:“海齐,你为什么这么慢,超商离这里很远吗?”   “不是啦,我的四十五块钱被她拿走,她很吝啬,不肯拿去买雨衣,一定要等雨停了才肯出来。”   他当然记得弄弄,当她知道小雨伞失踪,表现得比孕妇还激动。   “好了,不讲这些,海齐,小雨伞,你们把行李整理好,我们回家。弄弄,打个电话给问问,说你今天暂时在我家过夜。”   他指挥若定,一下子工夫就浩浩荡荡带着一群人准备回家,却没想到……车子咧?   今年的冬天很冷,但屋内却很温暖。   圆圆的餐桌上摆满菜肴,萧书临的父母亲,闪闪的父亲和大哥,弄弄,海齐围成圈圈,这是大团圆。   他们没邀请杜秋棠,是为了避免尴尬,但过年前,萧书临带闪闪和海齐去看过她,虽然她的经济不富裕,但日子过得踏踏实实,现在的她,比当贵妇的时候更有自信。   他包了大红包给她,她笑着收下了,说这是她收过最快乐的一笔钱,说她从来不敢想象,这辈子还能见到女儿,得到女婿的心意,说她做过的错事太多,不敢妄想海齐和闪闪的原谅,他们的释怀是她最大的礼物。   现在她利用那个大红包,带从未出国的丈夫和两个小孩在日本过年。   至于萧书临父母亲的关系渐入佳境,他母亲慢慢认清,年纪都这么大了,她还有多少时间记仇,与其紧抓住仇恨不放,倒不如把时间拿来让自己幸福,于是敞开心胸渐渐释怀。至于他父亲在闪闪的劝说下,也原谅了妻子的欺骗,两人重新建立新关系。   闪闪的父亲当然反对她和萧书临在一起,前仇旧恨,怎能把女儿交给他?只不过时局逼人,闪闪不在他身边长大,亲情淡薄得可以,如果要逼她选择萧书临还是父亲,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往书临那里跑去,何况还是书临帮他找回闪闪的,这是大恩惠。   因此,他只能试着和书临相处,若干时日下来,他慢慢挖掘出书临的好处,渐渐地,他承认,书临是个可以让女儿寄托终生的好男人。   闪闪的大哥很优秀,才二十五岁就拿到哈佛的商学院博士学位,他本想投身教育事业,到大学任教,但父亲的事业需要人帮忙,所以他回到台湾。   这段时间,他亲眼见证妹妹的行销功力,不断说服她回自家公司上班,于是闪闪卡在现任亲人和未来亲人中间,左右为难。   但那么难的事,还是让萧书临几句话轻松解套。他说:“你回去帮爸爸吧,如果小叶因为你不在,就没办法让公司赚钱,等公司倒闭之后,你再说服你爸爸把公司买下来。”   “到时候,公司变成我们的,你还会继续帮我们画设计稿?”   “当然,不帮你帮谁?”   这纯粹是玩笑话,过去几年闪闪不在,小叶赚钱比挖金矿还快,公司断无可能倒闭,萧书临真心想做的是--让他的小雨伞和亲人相处。他一直知道,小雨伞渴望父亲的疼爱,她梦想中的家园,不只有丈夫,小孩,还要有爸爸,大哥。   而弄弄正式从问问那里移民到萧书临家。   是她自己说的,正常的小孩要有同侪才能健康长大,萧书临想想也对,虽然关历方是个很NICE的男人,但青春期小孩长期和同性恋住在一起,可能会影响她的性向认同,于是他将弄弄接回家。   从此,海齐叫他老爸,弄弄叫他老爸,闪闪叫他大叔,他当长辈当得很习惯。   “闪闪,你什么时候才要嫁给老爸?”海齐问。   他没打算改口,闪闪还是闪闪,不是姐姐,老爸还是老爸,不是大哥,这是青春期小孩的坚持。   闪闪抓抓头发,笑得一脸谄媚,不是她不嫁啊,是大叔不娶她,她软求硬逼,他都是一句--“你还太小,别急着想到结婚问题。”   她转头看大叔,他像没事人似的,自顾自吃饭,气得她在桌下用膝盖撞他。   “我认为在结婚之前,闪闪应该先搬回家住。”闪闪的父亲说。   “我同意,闪闪,如果你不喜欢房间的布置,我可以请书临帮忙重新装潢。”大哥说。   这个话,爸爸和大哥提过很多次了,但是虽然她已经不会作烂梦,可大叔的床真的很舒服。   “哥,我想留下来陪弄弄适应新环境,她的适应力很糟。”   “我?胡说,一年移民四次的人适应力会糟?”弄弄懒懒接话。   从育幼院到岳仲岗奶奶家,到关历方的公寓,到关历杉的大别墅,再到老爸的豪宅,她已经学会随遇而安。   闪闪抓抓头,其实她只要说个谎就能解决了,比方说--   “我答应阅阅,问问,要陪弄弄好好念书(假的,她这个人根本坐不住,怎么可能陪读);我欠大叔很多人情,想留下来打扫家里,慢慢偿还(假的,她痛恨做家事,何况大叔家里聘了新大婶,没有人指望她当贤妻良母);我爱死了孬孬,一天见不到它,我会心痛难熬(假的,她嫌孬孬的毛害她鼻子过敏,看不惯孬孬成天只会瘫成一坨晒太阳,每天不踢狗屋两下不过瘾)……”   可是大叔在,她不能说谎,于是难题又打到她头上。   “闪闪,你还记恨爸爸,不愿意回家对不对?”   爸爸的问题让她更难招架,救命哦,这根本是要把她逼上梁山嘛。   “我同意闪闪回去,不然天天睡在老爸床上,要是睡出人命……我可不想那么早当阿姨。”弄弄几句话,直接把她踢到梁山山顶上。   “你们已经同床共枕?”闪闪的父亲惊得嘴巴大开。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   他们没有怎样啊,虽然她每天晚上都想解开两颗扣子,不想浪费自己的胸部,虽然她好几次都想靠靠靠,把自己的美腿靠到他的“弟弟”身旁,可他们就是没有发生任何事,她能怎么办?   不行,她得解释清楚,不能烧饼没吃到,就黏了满手芝麻,让人误以为她是烧饼大盗。   这时候,萧书临终于站了起来,笑着对在场所有人士说:“今天请大家过来吃饭,除了聚聚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我希望当着伯父,大哥和我父母亲的面,正式向闪闪求婚。闪闪,请你嫁给我好吗?”   他一面说,一面从口袋里拿出闪闪发亮的钻戒,递到她面前。   闪闪眼底闪闪发光,闪闪的钻戒闪进闪闪眉目里,闪啊闪啊,闪得闪闪脑袋一片空茫……瞧,大叔又三言两语打发了她的难题。   她笑了,大大的笑容在脸上张扬。耶,她赢了,赢了那个从来不存在的青梅竹马,赢了花瓶大婶,赢了天底下三万七千五百六十九个曾经觊觎他们家大叔的人。   等不及他替她戴戒指,她自己把戒指拿起来戴上,翻翻手掌,向所有人正式夸耀。   “大叔,我可能当不了好媳妇,好女儿或者好妈妈,但是,我,宋予闪郑重发誓,我要一心一意,同心同意,贯彻始终当大叔的好老婆!”   萧书临笑了,温温的笑,暖了所有人的心房。   闪闪发誓,今天晚上,她一定不要浪费自己的胸部。   全书完   想知道阅阅和问问如何在婚姻中得财又得爱吗?请看笨笨牛-甜蜜桃系列124--生财婚姻之一《一个月男友》,笨笨牛-甜蜜桃系列180--生财婚姻之二《五分热情夫》   品味光阴中的友情 千寻   我买了三盆圣诞红,一盆放在电视柜、一盆放在矮桌上,一盆摆在窗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光彩,在嫣红的叶片上面会落下不同的风情。   所以南国的圣诞节是红色的,而遥远的北国正在下雪,银装素裹的世界、银色的圣诞节,每每拿起照片,看着里面的故人,总忍不住遥想过去,那年,我们一起窝在棉被里面,分享着漫画小说,我们坐在软软的沙发里,说着喜欢的那个男人、说着我们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从床下追打到床上,笑着朝对方呵痒。   那个无忧的年龄呵,那个把红玫瑰和爱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年纪,仿佛还在眼前。   多年过去,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辽阔的太平洋、十六个小时的飞机和十六小时的时差,当我抱着小说,在入睡前寻找最后一抹宁定时,她却在窗前看着落地窗外的苹果树,迎接东方第一道晨曦。   有人说,时空会隔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但拜电脑之赐,我们在Skype上天天聊天,我们仍然无话不聊,聊书、聊音乐、聊心里喜欢的那个男人,聊那个时代的年少轻狂,聊着聊着……突然发觉,光阴是个残酷的屠夫,一点一点砍去我们的青春美貌。   那个光是站在车站,就有陌生男孩送花的日子已远,现在的我们笑着在电脑前问对方,“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脸变得好圆?”说着说着,我们指着对方大笑,她叹气道:“下次回来,我们再去坐火车吧。”   她还记得,火车经过一片绿油油的稻田时,我们许愿,我希望自己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女生,而她想要背着包包去流浪,当一个异乡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见人爱,但她的确在异乡落了根。   我摇摇头,“现在的台湾人习惯搭捷运。”   她问:“时间已经过得那样快,我们干么还要处处赶?”   我偏偏头想,同意,“是啊,何必那么赶。”   没错,是应该慢慢走、慢慢看,慢慢地欣赏周围的好风景,慢慢地、慢慢地品味身边每一份善意的友情。   新的一年,许愿,我不再想要成为人见人爱的女生,我但愿自己像一本好书,让我身边的人因为阅读而喜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样品宠儿】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